第七节 病房中(1 / 2)

做你的花仙子 蒋偲昕 6860 字 2019-10-02

 病房里很静,一只苍蝇在哼唱;它一会儿撞在天花板上,一会儿撞在窗户玻璃上;它在玻璃上撞得梆梆响,不停地发出嗡嗡的叫声。

“饿了吗?”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在冲着病床上叫。“饿了吗?饿了告诉我。饿了就捏一下我的手。”

病床上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呜啦,声音干枯嘶哑。

“听不清你说什么。”年轻女人说。“别说话,捏我的手。你饿不饿?”

“嗡——!”苍蝇在叫。

又是一阵呜啦,其中夹带着气喘。

声音是从一张洞开着的嘴里发出的;这张嘴似乎压根就是这样张着的,从未合上过;张开的嘴里看不到牙,只是一个黑洞;两腮瘪塌着,在面颊上形成了两个坑。黑洞的上方并不见鼻子,代之以厚厚的纱布和横七竖八的胶带;从纱布底下伸出两根塑料管子。在这一小堆白色医疗用品上方,是两只深陷的眼睛;眼球似乎已凝固在眼眶中无法转动,眼皮也似乎固定在原处无法眨动,因此这双眼睛看人时须转动头,看见人时便一眨不眨地死盯住看。此时,这双眼睛正死盯着伏在床前的年轻女人的脸。

“不用说话,捏我的手就行。”年轻女人抖了抖握在手里的那只枯瘦蜡黄的手。“想吃饭吗?想吃就捏一下我的手。”

没有任何反应;那阵含糊的呜啦也没有了;只有冲她洞开的嘴巴和那双死盯住她的眼睛。

“你不想吃啊?”她说。“你不吃我吃了?我可饿了!”

“嗡——!”苍蝇在叫。

她把床头方桌上那堆得满满的东西归置一下,打开手提塑料袋,拿出一个方便饭盒,在小方桌上放平,又拿出一双一次性方便筷子,用手掰开。就在这时,那只苍蝇嗡地一声打她头上飞过去。苍蝇硕大,浑身宝蓝,精神健壮,足以对人构成威胁。

“苍蝇!”年轻女人大叫一声,连忙扣上打开了的饭盒。“护士!护士!”

“唉,来啦!”一个戴眼镜的护士从隔壁房里走过来;脚步在地板上踏出一连串轻快有力的节奏;那件白大褂显得有些肥大,仍掩饰不住里面那极富曲线的腰身的扭动。“什么事啊?”

“苍蝇!”

“你别一惊一乍地好不好!”护士说。“我还当是出了什么事呢!”

“这还不算事啊?医院里怎么能有苍蝇呢?再说了,这里是重症监护室,怎么能让苍蝇进来呢?”

“你行了吧!是我让它进来的?这事你跟我说得着吗?”

“那最起码,你应该管管吧?”

护士顺手从病床上拿起一份报纸,卷了两卷,冲着苍蝇就过去了。她在窗玻璃上一通拍打,拍得活不见蝇死不见尸。

“好了,没有了!”她把报纸一扔。“以后跟患者无关的事不要乱叫啊!”

“饭也不让人吃消停了!”年轻女人嘟哝说,把凳子拉近小方桌。“你们医院的饭特难吃!”

“难吃你别来吃啊,”护士走到间壁门的门口,转回身来说。“谁也没请你来!”

“是他儿子请我来的。你当是我自己愿意来呢?还不是为了那两钱?”

“他儿子给你多少钱啊?”

“一小时十五块。你说是不是不算多?”

“你知足吧。一般的护理员一小时才十块。”

“他儿子特有钱!”女护理员感叹说。“你见过他儿子吧?开一辆宝马。”

“见过两次。”

“他儿子特有钱。越有钱越抠门儿。人家有的那家属都三十四十地给。我们干护理员的容易吗?我跟说了好几次,他死活不给涨。真是越有钱越抠门儿!”她很有些不平。

“你就知足吧!”护士开门走了出去。

年轻女护理员坐下,开始吃饭。病房里很静,满病房里回响着她有滋有味又有力的吧唧。突然吧唧声停止了,她一眼瞧见病床上那条白被子下面正伸出一只枯瘦蜡黄的手,这只手正悄悄地向鼻子方向移动,就像一名在进行偷袭的士兵。

“你的手干吗呢?”她叫起来。“你的手干吗呢?”

那只前进中的手停住了,正停在那张洞开的嘴巴边上;头慢慢转过来,目光僵直地死盯住她;就像两眼枯井,虽枯却幽深。

“听话啊!”她站起身,掀开被子,把那只不老实的手放回被子里,又把被子盖好。“乖,咱不拔啊!拔了有生命危险,知道吗?拔了还得再插上。”

她又坐下吃饭;那双枯井似的眼睛一直盯着她,一眨不眨。

“你要不吃饭就睡一会儿吧。”她说。“等睡醒了再吃。”

那双眼睛一动不动盯住她看;白被子底下有什么在移动,接着两只枯瘦蜡黄的手出现了,抱在瘪塌的胸前作起揖来。

“你手怎么又拿出来了?快放回去!再不老实把你捆上了!”

作揖一刻也没有停止。

“真闹腾!等我把饭吃完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