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天下没有好男人(1 / 2)

祝福你 蒋偲昕 12997 字 2019-10-02

 即使最穷的地方,有农村也有乡镇。在农村和集市中间,有个伏虎村。建国后,伏虎村改名为“糖厂”。说起这改名,还有段故事。

沈家,是伏虎镇土生土长的一个大家族。*时,沈家几乎倾家荡产,连族人都少了一大半。一半是死了,一半是逃了。沈家五兄弟死了三个,如今只剩下长子沈卫国和四弟沈延安了。*后,逃亡在外的沈家长子沈卫国回来了!沈卫国回来后第一件事就召开了家族会议,将沈家所余资产全部抵押贷款,还加上一些现金,便隆隆烈烈地在伏虎镇东边开了个有模有样的甘蔗榨糖厂,简称:糖厂。

十年浩劫过后,全国经济瘫痪。国家重点扶持中小型企业,鼓励轻工业的发展,并推行了银行贷款政策。沈卫国赶在了时代先头,糖厂的建立很快引起了村委、政委、甚至市委的高度重视。沈卫国一夜之间成了名人。而他所建立的糖厂也不负领导所望,解决了伏虎镇百来户人家的口粮。镇上所有的农民不分男女通通进了糖厂车间,成了工人阶级。连乡下的村民们也拼命种起了甘蔗,增加了农村收入。伏虎镇,从此改名为:糖厂。

三年过去,如今糖厂里的职工们全都住进了小洋楼。楼都盖在工厂附近,走路就可以上班。楼清一色的都是白色的,每户人家都置起了黑白电视、席梦思床等等,过着比城里人还自在、富足的生活。沈卫国这个厂长,做得真是“得民心又顺*”,连远在十几里外的白蓉家那乡村,也无一不知道他的名号。只是事业做起来了,人也忙了,家也顾不上了。

不知是天意,还是恰巧。白蓉迷迷糊糊中走错了路,竟跑到了十几里外的糖厂来了。更巧的是,她敲的那扇门,恰巧就是沈家长子沈卫国的小白楼。而给她开门的,正是沈卫国唯一的宝贝独生女:沈燕!

“娘,你看是谁这么缺德啊?把这么小的孩子打成这样?”沈燕看着床上晕迷不醒的白蓉说。

沈太太边包扎着那双血肉模糊的小腿,边直叹气:“唉!可能是哪个僻穷山沟里被卖作童养媳逃出来的吧?真是可怜的孩子。”

沈燕低下头,看着白蓉洗干净的脸,一张清秀的脸,五官搭配得刚刚好。

“沈燕呀,把你小时候穿过的衣服拿出来给她换上吧?这身衣服全是血了。”沈太太擦擦额头的汗说。费了好大劲儿终于把这孩子的腿,清洗干净、抹上药,擦血纸扔了一盆子。沈太太想:幸亏这孩子昏迷了才不会觉得疼。

沈燕给白蓉换好衣服,梳好头发,让她睡在自己的小床上。

中午,昏迷的白蓉嘴里直喊着:外婆、外婆,我怕!我怕!接着,白蓉醒了。她看到两张陌生的脸:沈太太和沈燕。

“你终于醒了?!”沈燕第一个开心地大叫,“你还认得我不?”她凑近白蓉的脸袋笑着,打一眼起她就喜欢上了这个不速之客。白蓉想起来了,这就是给她开门的那个姐姐!她长得真漂亮,长长的黑发垂落到腰,弯弯的柳眉,妩媚的丹凤眼,还有红红的小嘴。她是仙女吧?要不,怎么救了我呢?白蓉直直地看着沈燕。

“孩子,你感觉怎么样?饿不饿呀?”沈太太在一旁亲切地说,如同妈*声音。

白蓉看着这位和自己妈妈一样慈爱的女人,轻轻地问:“阿姨,我睡了多久了?”

“三天三夜。你醒来了就好,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沈太太问。

“蓉儿,四岁了。”

“那我以后就叫你蓉儿吧!”沈燕身子一斜坐到白蓉身旁,指了指自己娘说:“这是我娘,你得叫她沈太太;我叫沈燕,你就叫燕姐姐吧!”

白蓉一听,忙懂事地坐起来,毕恭毕敬地说:“沈太太、燕姐姐,谢谢你们救了我!”

沈太太和沈燕忙扶着说:“你这是干什么呀!快睡下。”白蓉觉得浑身没有力气,很听话地躺下了。沈太太说:“你饿了吧?我给你做点吃的去。”“谢谢,沈太太。”白蓉说。她看得出这是大户人家,这一妇一少穿得多好的布料呀,这房子白白净净的,屋顶上还刻有花雕,没有蜘蛛网也没有黑木梁子。

吃饭的时候,沈卫国回来了。他早知道这几天,家里来了个孩子。白蓉昏迷的时候,他还去床头探过呢!已步中年的沈卫国虽说有了事业,可他从没忘记自己是农民的儿子。职工、邻居有难有求的,他尽量能帮则帮,可以说是个善良忠厚的中年男人。娶的老婆是没得说,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有一手好医术(沈太太是中医毕业,被沈卫国“挖”到这乡下来的)。因此,他除了工厂就是这个温馨的家。对沈燕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他是女儿要什么给什么,千般疼爱。如今见女儿这么喜欢白蓉,而看这孩子也乖巧懂事。他走进厨房,对沈太太商量说:“呆会吃饭时候,你问问这孩子,如果没爹娘咱就收为义女吧!”沈太太本就一副菩萨心肠,替白蓉包扎的时候她就有这想法,一听丈夫也这么想,心里乐了开花:“我看这孩子是没爹没娘的,你不知道她那肉被打得……哎!以后咱家好好待她,沈燕以后也有个玩伴。”沈卫国听老婆想得和自己一样,兴奋地亲了老婆一口溜出厨房。沈太太笑嗔一句:老不正经!

吃饭的时候,沈太太问起,白蓉只好将前前后后向沈燕一家人详细说了番。沈卫国和沈太太万万想不到竟是这样地悲惨,只当她是没爹没娘。原来却是:有爹娘如无爹娘呀!而活在秘密花园里的沈燕更是听得泪花儿直流。白蓉抓着一双筷子边说边掐得木筷都快断了,眼泪早流了满面。

沈太太给白蓉递着纸巾说:“孩子别信那谣言,那是骗人的。你这么乖又懂事聪明怎么会是灾星呢?”白蓉不说话,低着头。沈太太接着问:“看来,你是不能回家了,那你打算上哪里去呢?”

白蓉抬起泪巴巴的脸一抽一泣地说:“我,想,外婆。我,要外婆。”

沈卫国看了看孩子不免想起自己家族落魄的时候,他动情地说:“孩子你身体还不能走动,这样吧!你告诉叔叔,你外婆住哪?姓什么?我把她接来看你好吗?”

“外婆住白水乡二十九号,姓喻。她是从很远的城里搬来的。”白蓉清楚地说。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沈卫国不由地夸道。可是等等!姓喻,从城里搬来的?沈卫国连忙接着问:“蓉儿,你知道外婆今天贵庚吗?”

“刚八十。今年的元宵节是外婆的生日。”

白蓉的回答又一次让沈卫国一惊!“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沈卫国连连兴奋地说。看得沈燕莫明其妙,一向沉稳地爹是从来没有这么兴奋的表情的,包括爹工厂开张的那天也没有。

沈太太沉思了会说:“卫国,是不是说当年流浪在外那会……。”

“对!我想一定是。我早听说她搬来乡下了,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找着。也只有她,才能教出这么聪明的孙女!”沈卫国高兴地拍拍桌子,对睁双眼皮大眼睛的白蓉说:“我这就去接你外婆来看你,你等着啊!”

白蓉乖乖地点点头,心里想:外婆和这大户人家会有什么关系呢?

沈卫国走后,沈太太说,白蓉的腿该换药了。沈燕将白蓉抱到沙发上,抱住白蓉的上身,将块棉布塞到白蓉嘴里说:“蓉儿妹妹,呆会痛的话就咬棉布,实在不行你就掐姐姐的手,哭也可以。只是,千万别动腿啊!”白蓉看着沈燕的眼睛,有力地点点头。沈太太拿着药箱和绷带蹲下说:“孩子,忍着点儿啊!”白蓉笑笑。整个过程从拆包、清洗、散药、再包扎,血水换了二三盆,可白蓉硬是忍着,没流半滴泪没喊一声疼!粉嘟嘟的小圆脸上刻着那震人心的双眼皮大眼睛,双眼皮大眼睛里透着股铁铮铮的坚毅!反倒是沈燕看着那吐着白骨的腿,害怕得哭了。包扎完后,沈燕把棉布拿下,才发现白蓉下唇上清晰的齿印,她抹抹包好腿,隐隐有些灼热,里面一定很疼。

沈燕问白蓉:“你恨你爹吗?”

“恨!”回答得斩钉截铁!

沈燕紧紧握住白蓉的小手说:“蓉儿妹妹,以后我保护你,谁也不敢再欺侮你了,别怕!”

小小的白蓉心里一直是那么孤独无依。自出生她就像一片飘叶,从来没有人说要保护她。听了沈燕这话,感动的眼泪在打转,她畏畏地问:“真的吗?可爹说我是灾星。谁遇到我,谁就有血光之灾”。

“那是你爹唬弄你的,我才不信呢!”

沈燕不由分说地抱起白蓉走到窗边,把沈太太也喊了过来。她要白蓉双手合并,和她一样面对窗外的蓝天。沈燕说:“皇天在上,娘亲在上,我沈燕在此和白蓉结为姐妹。从此患难与共,不离不弃!”沈燕要白蓉也跟着说一遍,白蓉就说了一遍。然后,沈燕要白蓉端杯茶给一旁的沈太太,要她叫娘。白蓉看着沈太太的笑脸,很自然很乐意地喊了声:娘!

沈太太在一旁含笑地听着,她为善良的女儿感到骄傲;也为自己新添了个聪明女儿感到幸福!只不知,倘若她早料到之后的变故,还会笑得如此幸福吗?

第二天近午饭时,沈卫国扶着外婆回来了。病中的白蓉,刚睁开眼就看到外婆那张慈祥的脸。她小手儿一下子抱着外婆的脖子,嘴里凄凉地喊了声:外婆!便不由分说地大哭了起来,似乎要将这一路的委屈和血水一次性全哭出来。

外婆抱着受伤的白蓉,一双大手温柔地拍着白蓉擅抖的肩。老人心里是无限的苦酸:自已历经千辛万苦拉大一双儿女,以为年老了会享享清福。谁想*时,一个被拉到远在天边的穷乡里;一个娶了个恶媳妇;自己最终还是孤老一生。如今这才四岁的小孙女,命比自己还苦。自己已是八十了,这往后小孙女可怎么办呐?儿女的事,她从不干涉。对儿子,她知道媳妇凶就单独住了出来自己种菜园,自己养自己;对女儿,女婿想有个儿子也无可厚非,只是她想不到竟如此恨亲生女。外婆是传统思想,女儿嫁出去了,嫁鸡随鸡,她也不去说曾洁爹什么,只求女儿过得好点就行了。小孙女,她只有自己来养活了,至于百年之后,白蓉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这样想着,外婆双目也盈满了水。祖孙俩,抱头狠哭了一阵。

在厨房里,沈卫国和沈太太则一起忙着,表情是兴高采烈地,像年轻了十岁。沈燕从未见父母如此重视一个人,买了满大桌的菜,父亲还放下一天的工作亲自下厨。更让沈燕吃惊的是,父母竟唤白蓉外婆叫:干娘!

外婆和沈卫国,确有一段缘。

当年沈卫国逃出沈家流浪在外,迫于生计加上那个特殊的混乱时期,他偷、抢、打劫,十足一个小混混。那时,白蓉外婆孤独一个住城里大房子里。一次,沈卫国悄悄跟着外婆进了宅院,本想偷点东西,不料却被手脚还利落的外婆逮个正着。外婆不但没有把他拉去报官,也没有打骂他,而是给他吃了饱白米饭,还帮他洗漱了番买了套新衣服给他穿上。那时的沈卫国,才刚刚二十二正长架子骨的年纪,也是容易被感化的年纪。自沈家破败,父母双双被红卫兵拉去批斗死后,家乡的孩子们总拿他嬉落,结伙打他,都说他是地主家的儿子、*党的儿子。没有人再跟着屁股后面喊少爷,也没有人再关心过他的生死。村党支书用一种鄙视眼光,揪着他的头发一次次地拿他当批斗会主要对象,他终于受不了逃了出来,逃到这没人认识他的大城里。因怕被再捉回去,他不敢光明正大地找活干,只有干这种见不得光的活生存下来。从十八岁到二十二岁,他在外整整四年了。是外婆,让他感觉到了娘亲的温暖。当即,沈卫国在外婆面前哭个稀里哗啦。外婆因儿女都不在身边,偌大一个院子只有自己,见这孩子还有些良知,就收留了。

外婆买来中山装、皮鞋、黑包,再把沈卫国的锅盖头剪了个平头。一转眼,就是帅小伙子了。街上贴捉沈家长子沈卫国布告的时候,外婆赶紧给他改了个*党的名字:喻石红。并替他在红卫国学校报了名,送他去念书。于是,世界上就再没有沈卫国。喻石红仪表堂堂,一副眼睛,积极参加红农运动,很快还入了党籍。活脱脱一副*党知识有为青年了,存在他心中少年时的阴影也被全新生活的自信代替。后来,外婆一次高血压,喻石红带外婆去市中医院看病,就认识了刚来毕业实习的护士即现在的沈太太。两人交往后,外婆把他的真实身份及过去告诉了这位善良的护士小姐。她不但没有嫌弃,而且更爱这个唤作喻石红的沈卫国了。二年后,两个知识青年在外婆的高堂上,终于入了洞房。这一家子,当时在城里传为佳话。结婚一年后,因沈卫国挂念着沈氏家族和亲弟沈延安就带着妻子回到了伏虎镇。临走时,他对外婆说:等我有了成绩,我一定来接您老人家!后来,糖厂盖起来了。沈卫国回城却没找着外婆,院子也早卖了。差人四处打听,只得到外婆回乡下住的消息,却没人知道具体地名。沈太太在城里和外婆相处和睦,她当外婆是亲婆婆般毕恭毕敬。这九年来,她无一不在想念当年和蔼贴心的婆婆。

如今九年过去,被白蓉稀里糊涂一撞,竟撞了个团圆。沈卫国和沈太太此刻能不高兴吗?他俩忙着炖排骨、包饺子,像是过春节般。

吃饭的时候,沈卫国和沈太太先给外婆敬酒,双双跪下喊娘。外婆一把拉住说:“快别这样,快别这样。”双方都感动得热泪盈眶。沈卫国拉起沈燕,要沈燕喊外婆,沈燕甜甜地喊了声外婆。外婆高兴地拉着这一家三口坐下。外婆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家,再看看一旁的白蓉,想起自己的儿女,不由地一声叹息。

细心的沈太太看见了,拉拉沈卫国的衣袖,对外婆说:“娘,昨天卫国去接您的时候。咱家沈燕和您孙女白蓉已结拜为姐妹了,她还喊了我一声娘呢!”

沈卫国一听妻子这话立即就明白了,接着说:“娘,这两小孩子都结拜了。咱夫妻也挺喜欢白蓉的,咱就收了她为义女吧?以后咱当亲生女儿一样养她,沈燕以后也有个伴。”

外婆一听却矛盾了。她想了想说:“这,恐怕不好。这孩子出生不吉,预言谁亲近她都有血光之灾。你如今已是名人了,这预言不管真假都对你名声不利。还是我这老婆子来带她吧!”

“娘,你怎么也相信这个呢?”沈卫国说“这穷乡里就是迷信,咱咋能信呢?”

沈太太也说:“再苦不能苦孩子啊!这孩子被这些谣言已害得无家可归了,咱不收留谁收留?您都年老了,应该享清福的时候了。哪还能*劳带孩子的事情?”

“是呀,娘。要不,干脆您也到俺家里来住。俺娘死得早,您就是咱亲娘了!”沈卫国高兴地说。

“好啊!好啊!”沈燕一旁高兴得直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