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也在干枯，碰到了蓬乱的洒在眼睛前的头发。</p>
他现在看起来一定糟透了。</p>
他躺在草堆上，慢慢看着火光接近。</p>
这次与以往不同，他们的脚步声频密而急，也远远不止一人。</p>
火把就有三支。</p>
“打开牢门！”他听到一个声音大喊，动静之大，让他耳朵都有些难受。</p>
他感觉能够听得懂这话，他们是来打开牢门而不是送食物。很好很好，今天他就将死去。</p>
要是他刚被投入大牢的时候，他一定可以冲过去，强行抢下剑，或许能够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但现在……</p>
现在他不一定能够站稳，不一定能够走得稳。</p>
也许会比布兰登王子走得还要慢才行。</p>
布兰没有来指责他，他愉快地想。</p>
“谁……”他想说谁在那儿，但后面的词在他舌头间打结，只咕哝的一句，要是哈尔看出他的懦弱，一定会狠狠嘲笑他。</p>
“哈里斯队长？”他听到一名士兵说话。</p>
声音很熟悉。他立刻想起来了。</p>
“提……姆？”麻脸提姆？真的是你？</p>
“诸神啊！你还活着，队长！”麻脸提姆将火把向他凑近，他赶紧用手遮住眼睛。</p>
提姆这个动作有点让他讨厌。</p>
他向来是个冒失和胆小的人，当初他将此人招募进入视为队伍的时候还犹豫过。</p>
哈里斯让眼睛逐渐适应火把的光亮，顺着光线看向来人，确信这不是敌人什么诡计。</p>
他从下向上看，史塔克的棕灰色，上衣的皮甲上镂刻着冰原狼的徽章，与他的一样。</p>
他感觉想哭，但他不会在这些人面前哭，他强忍着激动，张开嘴，将拳头放入嘴中咬紧，歪倒在一旁，深深呼吸。</p>
但这没用，不争气的泪水还是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忍住抽泣声，希望将这股情绪隐藏下来，但提姆和后面的士兵一股拥了过来，将他紧紧抱了起来，这让他感动莫名。</p>
“您安全了，队长！”提姆大声凑开身，大声说，声音中带着神奇的抚慰力量。</p>
“我们在哪？”他问，如果搞不清楚这个问题，他死不瞑目，他至少应该知道敌人具体是谁。</p>
几名士兵互相交换了眼神，露出疑问。</p>
“队长，我们在长溪城，莱斯威尔家族的长溪城，”他站了起来露出严肃的脸色，提姆比以前看起来沉稳自信了许多，“溪流地的。”</p>
“莱斯……威尔，”他听到自己说，声音在颤抖，他的牙掉了不少，感觉已经没法正常说出话来，这一定很可笑，“他们，为什么？”</p>
“提姆子爵，我们还是把队长带出监狱之后再说。”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不熟悉的声音道，他几次捂住了鼻子，对这里的环境很是不满，“相信殿下会给你解释清楚。”</p>
“不错。这里的环境太差了，该死的莱斯威尔！”他将火把扔给另外一个士兵。</p>
提姆……子爵？他已经是子爵了？还有殿下，这也是陌生的称呼，但他不想在这里询问了。</p>
“我……”</p>
“您还能站起来么？”士兵问。</p>
也许，他沉默地说，双手用力地撑在草堆上，艰难地站了起来，站起来的一瞬间，几乎眩晕般倒下。</p>
提姆和另外一名士兵将手架上他的腰，轻轻松松将他抱了起来，他的体重之轻，显然出乎他们的预料，“诸神啊！该杀千刀的莱斯威尔，竟然这样对您！妈的，我们会为你报仇的，会的，等着吧！”他大声说。</p>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监狱的，监狱外与监狱内一样黑，但外边的空气质量和气温与监狱内完全不同。他们给他披上了披风，他感觉冷，冷到全身都在颤抖，但他渴求着新鲜。</p>
空气中还夹带着血腥味。他瞬间就能闻出来。</p>
“女人，快点过来，给我的队长端一些食物。”提姆对着侍女模样的女孩大声喊，这是明确的发号施令，“你们这些罪民，真是该死！队长现在还不能吃好东西，快些端软面包和肉粥！”</p>
哈里斯深深羡慕着提姆。</p>
他脸上的麻子也没有以前看起来那样丑了。</p>
侍女赶紧跑开了。</p>
当侍女再次端着食物来的时候，提姆已经简单向他介绍了他所不知道事，这些让他震惊和伤心。</p>
“哎，吃一些吧，然后，我们带你去伯爵的浴室。”提姆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你知道么，你闻起来一点不像队长，像个陈年乞丐！”他哀叹道，像是很着急的样子，“该死的莱斯威尔！”他再次骂道。</p>
当他狼吞虎咽下最后一口粥时，提姆站了起来，对着门外观望着，背对着他兴奋说道，“嘿，队长你不知道哦，我们连夜从干草屯赶回长溪城下，打着莱斯威尔和一些草叉等乱七八糟的旗帜就进了城。”他还保持着兴奋，拊掌笑着，转过身，“哈哈，守城的人，还以为是他们得胜归来的莱斯威尔大人呢！”他自言自语地说“等到殿下处理完城中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定会见你的。她现在一定又在杀人，实在太可惜，我没有在场……”他不好意思地瞧着哈里斯。</p>
“没关系，是我耽误了你。”他苦涩地说。</p>
“哎，说什么话……你吃完了？我带你去伯爵的浴池！”他哈哈大笑，“我们还没有去过嘞，妈的，我们已经两天都没有正经睡过了，上一次还在临冬城的时候，哎，天还没有亮，就被吆喝着起床了。”他将目光投向他，哈里斯一直沉默着，他收起话头，“我真担心在浴池里淹死，我觉得现在只要坐下或者躺下就得睡着。哦，我保证不会让你淹死的。”</p>
伯爵的浴池在城主府的左侧，需要顺着廊道拾阶而下。宽广的浴池，热气腾腾，顶棚上是彩色的穹顶玻璃，三只红、黑、黄的骏马头高高耸立在宽厚的石壁上，正从口中不断向浴池中吐着热水。</p>
“托您的福，我可以先其他骑兵一步享用浴池。”浴池顺着东西方向，按照水流的方向分为聚水池、领主池、骑士池以及仆从池。“狼女，额，殿下承诺我们可以享用莱斯威尔伯爵的浴池，我猜，我们可以用领主池，呵呵，领主和他的夫人是可以享用这个池子，不过他夫人早死了，不知道他会带着什么女人在这里。”他把头转向一旁服侍的侍女，“罗德利克伯爵究竟带什么女人来这里？”他对着侍女厉声询问，侍女讷讷不能言，而后他哈哈大笑起来。</p>
“还在那傻站着干什么，快给队长脱衣服，诸神啊，该死的莱斯威尔！”他像是首次看到他的穿着。无论是头发、胡子还是身上的衣物，现在都纠结在一起，看起来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p>
侍女这个时候走向他，为他小心脱去身上的衣服，他在火光下看到了衣物之下瘦骨嶙峋的自己。</p>
侍女攒起鼻头，好像对他身上的味道有些适应不了。但好在他身上的衣服原本就不多，很快便被脱得赤条条的。</p>
“该死的莱斯威尔！”看到衣服里面瘦骨嶙峋的骨架，他痛骂。</p>
“队长，您虽然瘦了。快点下池子吧！您得好好洗洗。”他收起怒骂，而后欢笑着脱光了衣服。</p>
“女人，你在这傻站着干什么？我们的队长身体不好，你快点脱掉衣服，下池子，给队长好好洗洗。”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p>
女孩比贝丝凯索要大一些，但并没有大很多，听到这句话，脸顿时变得通红。</p>
哈里斯脸也一样变得通红，但他已经入池，不必迭遭尴尬。</p>
他想到了修女。</p>
“是，子爵大人。”她躬身后，开始解下衣服，提姆好整以暇地看着。</p>
“狼女，咳，殿下说，长溪城的女人们完全属于她，可她显然没有用得上这么多女人。我虽然可以代劳，但我不敢抢她的战利品，但队长你不一样，你暂时还不属于她的队伍，需要好好休息，我呢，就照顾你一事，有权用她的战利品，但仅限为你服务。”他仰倒在水池边，发出极为满意的呻吟。</p>
没一会儿，他就听到了提姆的沉沉的鼾声，但他睡不着觉，他觉得在狱中，他已经将未来数年的觉都睡完了。</p>
女孩十分仔细地为他打理身上的污泥，为他梳理头发和胡须。他看到一块块污垢从毛发间掉落。</p>
温水仍一刻不停地从马头中流出，溅射到蓄水池中，而后缓缓流入更下游的领主池。</p>
“您需要我为您剃须么？”女孩用手摸向他的胡子。</p>
棕色的胡子蓬乱成一团，他从未蓄须，但这或许是个机会。</p>
“梳理整……齐就好了。”</p>
当提姆突然惊醒时，哈里斯已经套上了他们为他准备的外套和披风，物料虽然良好，但脱离浴池水后，竟感觉十分冰冷。</p>
“哈哈，怎么样，是不是轻松许多？”提姆笑着对他说，而后打出了深深的哈欠，“刚刚睡得真是舒坦啊。”他蜷下身子，将头全部浸入浴池后，而后猛地站起来，走出了浴池。</p>
“要是狼女给我的城堡也有这样的浴池，我就满足了。哎，不愧是长溪城，就连浴池也像小溪。我看比史塔克家的也小不到哪去。”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用毛巾随意擦干了身体，而后快速套上了自己的皮甲和外衣。</p>
“队长，您看起来好多了。”他随意地笑着，“快点恢复，说不定能赶得上我们的血狼女打波顿。跟在她身后打仗，虽然有时候困难，但从没有绝路。你还能走路么？”</p>
“不用腿就不行。”在狱中掉落几颗牙齿让他十分难受，为了让吐字清晰，他甚至都不敢随意说话。</p>
“那您一定要用。”他将剑塞入鞘袋，与他并肩出了浴室。</p>
东方的天空已经放起了鱼肚白，真好，他想，是阳光。</p>
当他慢慢走近城主府邸的时候，台阶上已经流满了鲜血，几个无头的尸身随意摆放在廊道左右。</p>
他在府内的桌案上看着还流着鲜血的头颅。</p>
“中间的那个是瑞卡德莱斯威尔的，”提姆小声凑近他的耳朵说，“旁边的应该是他的哥哥和他的父亲，一起入城的南方人把他俩和他们的子孙全杀了。狼女现在很生气，但我觉得她可能心里高兴……”提姆说到这里，突然紧绷着身体，从他身边凑开。</p>
狼女的皮甲上，沾着一些血，正冷酷地看着提姆。</p>
这蠢蛋还不知道狼女听力过人吧！</p>
长溪城的大厅在城主府中，没有临冬城的大，但也同样不小，在大厅中，只有部分人他还认识，剩下的全是陌生人。这些人中大部分都穿着史塔克的皮甲，少部分穿着白港骑兵样式的服装，十分容易辨认，其他跪伏在地的多半是溪流地的贵族。</p>
“莱斯威尔家族也曾向史塔克效忠，但他们违背了诺言。今天你们宣布向我效忠，我有理由质疑，因此，我需要你们付出人质：如果你们本身是领主，你们现在就是我的人质，你们可以让亲信返回领地，带着你们的继承人到临冬城，将你们换回；如果你们是继承人，我也将会把你们带到临冬城，等待你们的父亲、家主亲来临冬城向我输诚。如果你们既不是领主又不是继承人，你们将跟随在我身边，为我而战，你们可以在未来的战斗中证明自己的忠诚，就像我身边的这群南方人一样。”</p>
布兰已死，眼前的狼女就是临冬城的主人，北境的新守护。</p>
“这群南方人是？”这次是哈里斯凑向提姆。</p>
“就是干草屯的南方人，他们听说殿下带着骑兵杀向溪流地后，抢了农场主的战马，加入了我们的军队。人数比我们还多哦，当然，不算白港的骑兵。”他一开口就关不上了，“你知道现在谁最开心么？”他凑近向狼女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继续，“是艾德莱斯威尔。殿下许诺了他长溪城，妈的，这么好的城堡就给了这样一个废物。不过，他只是城堡的主人，再也不能统领溪流地了。”</p>
反正长溪城这种城堡不会交给一个小小子爵。</p>
“请起吧，诸位。旁边有椅子，也请诸位一起坐下。”她等待着这些溪流地的贵族一个个坐好。</p>
属于史塔克和白港的骑兵们，侍立左右，一动不动。</p>
“我的骑兵们劳累至极，所以，我长话短说。”她手握着宝剑，看向一边，而后旁边的人手捧着一块绸布，恭敬地将它交给了狼女。“芭芭蕾莱斯威尔截获临冬城守卫队长护送我父亲艾德史塔克的尸骨北归，返回北方时，为其所劫，并将尸骨分葬在诸位的家园。”</p>
人群骚动。“太恶劣了”“太可恶了”“该死的”他听到溪流地贵族们的议论，但也有少数保持着沉默。</p>
“所有接受尸骨的家族，必须将尸骨送还临冬城，并且，对于接受尸骨的家族，我都将没收一半的领地、一半的赋税，并用于奖赏随我征战的士兵；莱斯威尔家族的领地，除长溪城及长溪湖外，其他一切土地、城堡、封号、效忠关系、赋税、屯垦、矿场、农场、牧场、草场都将收归史塔克，并将用于随我出征过的战士、军官。我欢迎诸位再次违反承诺，因为，我的手下子爵太多，而诸位还没有腾出太多城堡。”</p>
一名贵族从椅子上站起，重新单膝跪下。</p>
“接受艾德大人的尸骨，是邪恶之举，我一时懦弱，屈服了，所以我愿意接受殿下的惩罚。”一名上了点年龄有些贵族气派的人说。</p>
“你似乎搞错了，黑兰德大人。干草厅已经被我封给了梅斯玛瑞特子爵。而且，你也没有赎罪的机会，这根腿骨是梅斯子爵提供。”</p>
“他，他只是个管家！”黑兰德大喊。</p>
狼女缓缓抽出了她的瓦雷利亚宝剑。</p>
“你不出声，我或许都忘了，亨特子爵，你是芭芭蕾夫人的舅舅，你直接参与了邪恶之举，我说的邪恶，你知道。”</p>
靠近狼女的一个年轻人瞬间拔出了匕首，在众人没反应的瞬间，刺向美伊，哈里斯感觉头发都已经竖立起来。如此突然的举动。</p>
当他重新眨眼时，那名年轻人的已经摸着脖子，跪倒在地，但鲜血不断从断口处喷溅，而后倒伏在地，身体不断颤抖，而后失去声息。</p>
大厅内一片安静。</p>
美伊将热情缓缓插入剑鞘。</p>
“我很抱歉，亨特子爵，这是你的儿子吧？让你死前看到这一幕，真是抱歉。”她离开座位，慢慢靠近亨特黑兰德子爵。“子爵大人，你阴谋掀起反叛，侮辱先父尸骨，协助施行恶毒的诅咒术，犯有虐待领民、谋杀南方遗孤之罪。我，史塔克家族美伊，以临冬城公爵、北境守护之名在此判处你死刑。你是北境的领主，你有权选择死亡方式。”</p>
旁边站立的士兵这个时候从两边架起了亨特子爵。他还处于震惊之中，半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p>
“做你父亲会做的事，杂种！”亨特子爵愤恨地看向美伊。</p>
她随着两个士兵们一起走出大厅，十息之后，士兵提着他的脑袋返回，于是桌案上的头颅多了一个。</p>
她重新坐回了座位。</p>
“史塔克有权愤怒。”狼女转头看向哈里斯，“队长大人，告诉他们，芭芭蕾夫人和她的士兵都对我父亲的尸骨做了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