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许久，杨鎬才嘘出一口气，稍顿，似想起了什么，突然呵呵笑了起来，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越笑越放纵……只是笑得堪比哭，让外面的随从听了，竟辨不出他在笑还是在哭？</p>
他本就身体抱恙，如今更觉得浑身像被抽了筋一样，提不起一点力气。</p>
朝鲜的四月已是春暖花开，王京的景色尤为宜人。</p>
杨鎬却只想呆在屋内，似乎并不想走到阳光下面，反而在屋里呆着他才觉得安稳。</p>
而四月的紫禁城，启祥殿的地暖依然还在烧，恐怕要等到五月，天气完全转暖才会撤下。</p>
这个冬天，让朱翊钧感觉从未有过的漫长。</p>
自四月以来，他夜夜做梦，梦里全是下雪。醒来之后，亦是手脚冰冷，仿佛置身冰窖。</p>
那些杂乱无章的梦里，有他的皇长子，他见到他在大雪纷飞的日子依然出阁读书，连暖耳都未赐戴，两耳冻得通红，周身也打着寒颤。可怜的样子竟像个乞儿，让他一度怀疑这是他的皇长子？</p>
梦里，他居然还见到了身陷囹圄到李如松，布延汗的主力大军已将他重重包围。而另一端，张玉所率的一千人马已被小歹青部全部歼灭，死的无声无息，可李如松并不知道，还在发信号让张玉包夹过来。</p>
李平湖也被小歹青和布延汗的骑兵围住，他却一直担心大公子那里的安危，不断派人给他报告敌情，劝他赶紧撤兵。只可惜两人的通信早被鞑军给切断，彼此都不知道对方那里情况如何。</p>
久等不来两人，李如松隐隐猜到，事情恐怕已生变化。于是他再也不多想，遂大喝一声：“将士们，随我去捣巢！”</p>
朱翊钧眼睁睁看着李如松身陷包围，就要成为别人的刀下冤魂，急得他顿足捶胸，丝毫不顾忌帝王的尊严向李如松大吼大叫道：“李如松快撤兵，朕命你即刻撤兵！”</p>
快要淹没在漫天大雪里的李如松，好像听到了他的吼叫，回过头来，笑着向他挥挥手：“臣得陛下器重，感激涕零，如松无法叩首以谢，但今日誓报陛下知遇之恩！”说罢，扭头便消失在漫天大雪里。</p>
“李如松，你快回来！不准冒进！”</p>
————</p>
“李如松！”</p>
朱翊钧咻的睁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头顶的梁枋。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知何时自己竟在御榻上睡着了。</p>
又回想起梦境中那个毅然决然去赴死的李如松，他心里竟翻江倒海般的难受起来。</p>
“李如松啊李如松，叫朕说你什么好？”</p>
“幸余兄弟两三人，眼见家丁百无半，但有生去无生还……果然让徐谓那老头一语成谶！”朱翊钧懊恼地拍了拍身下的御榻。</p>
少顷，陈矩门外手捧奏疏求见，朱翊钧收回神思，允他进来。</p>
陈矩进得殿内，见万历脸色不愈，心知他是为李如松的事而心情不好，遂小心翼翼道：“陛下，李总兵他……”</p>
他才说了几字就被朱翊钧打断：“将他的遗体归葬顺天府，追封其为太子少保、宁远伯，谥号，朕也想好了，就赐忠烈。”</p>
“是，微臣遵旨，”陈矩连忙应下，须臾又道：“另外，兵部题请：东征裨将杨元南原之败，亡官军二千七百，马三千四百余，请正典刑。”</p>
朱翊钧脸色还是冷了下来，半晌，冷冷道：“斩，首级传视朝鲜各道。”</p>
————</p>
四月的北京，牡丹谢后，芍药又盛开起来，就像撵趟一样。每年这时，京城的文人墨客无不设席赏芍药，连内阁也不例外，‘玉堂赏花’便是内阁的传统，而且久负盛名。</p>
在北京城东黄华坊有一条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胡同，与十王府仅隔一条东城大街。这条胡同以前也很热闹，但时过境迁，曾经的壮丽美景早已不再，撵榖之地大都这样，旧主新人如走马灯一般换个不停，唯一不变的却是依然屹立的豪宅名园。</p>
过去石亨旧邸有房三百九十四间，就占了整个胡同的一半，而今分成两处，一处为工部的宝源局，另一处叫宜园，尚保留着一丝旧宅邸的壮丽。</p>
宁远伯府就在胡同口，邻东城大街，同样是规制壮丽的一连排房屋。</p>
也许这条胡同风水太不好，前两任旧主皆不得好死，而今‘新人’李成梁亦是白发人送黑发人。</p>
从三间五架的大门起，就一片缟素，门上的金漆兽面环也缠上了白布，进到府内，更是满眼素白。</p>
这几日进出府上的人不少，皆是来吊唁李如松。李成梁才送走了一拨，打算回屋歇了，剩下的就交给老二李如柏去应付。</p>
灵堂里传出阵阵哭声，经久不息，只是哭得有些让人烦躁。李成梁皱起两道粗眉，问身边老二：“是何人在哭？”</p>
李如柏掏掏耳朵，道：“说是大哥的朋友，是个书生。你也知道大哥喜结交读书人……”</p>
“你大哥不是什么人都交，”李成梁听老二一说，顿时心生不悦：“去，把人叫来我瞧瞧。”哭声着实难听，他都有些怀疑这人是来捣乱而不是诚心祭奠的。</p>
少时，这人被带到面前，李成梁打眼一瞧，更是心中不悦。此人面貌甚丑，又显得阴险，愈发肯定是来捣乱的。</p>
“先生贵姓？”</p>
“伯爷，小生姓曒，名生光，文安县庠生。乍闻子茂兄噩耗，专门带上这许多祭品来府上祭奠，一想到子茂兄他……小生不禁悲从中来，就忍不住……”</p>
“先生，”李成梁心中不耐，打断了他的话：“先生的心意我们领了，只是我儿与先生的交情还不至于深厚如此，你且休矣。”</p>
曒生光没了声音，半晌，才听他幽幽道：“伯爷，小生非哭令子，乃哭我薄命也。令子曾许我得天下之日，爵我通侯，可没想到，他竟这么死了……这才悲不自已啊。”</p>
李成梁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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