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突环顾了一下四周,其他三个下人都是老面孔。他瞬间明白,这个新人显然是司徒府通过内线安插进来的。
他不由地紧张起来。
父亲在外,这难道是内宰大人安排进来的?是要助他逃脱?还是另有打算?他又偷偷瞄了眼,那人倒是十分镇定,像个普通下人一样低头干着活,与掘突的慌张形成鲜明对比。他不觉脸红起来,感叹自己还不如个手下,才对了个眼神就坐立不安了。这要放在革命年代,是妥妥要暴露的节奏啊。掘突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决定静观其变。
待到午时,他故意打发另外三个下人在楼下打扫、备膳,自己假装躲到楼上小憩。新来的机灵得很,很快会意跟了上来。在确认其他人没有发觉之后,这人迅速跪倒在掘突面前。
“公子,在下聂让,是内宰大人安插进来的协助您的。”
“快快请起,非常状况,无需多礼!”两人迅速恢复普通主仆模样,假装在随意闲聊,“内宰大人想让你如何帮我?”
“专递时讯,等待时机。”
“外面战况如何?”
“王师起初势如破竹,但包围西申都城之后陷入僵持,一月有余毫无进展。”
“父亲如何?”
“君上私下占卜,后事不妙,随时可能有变。他已暗中收集东迁所需的土地户籍资料,等机会再趁乱弄些官方的文书,用以慑服东虢、郐两国国君。”
掘突若有所思,心知史书中的西周灭国大乱已经迫在眉睫。尽管自己如何脱身尚未明朗,他却开始担心起仲姒来。史载城破之时,幽王与郑桓公殉难,褒姒与儿子都成了牺牲品。仲姒太过卑微,无人记录她的去向,她能否逃过这一劫呢?
一整天,这个担忧如同魔咒一般在掘突脑中循环。即便是与仲姒聊天的时候,他也心不在焉。小萝莉见英俊哥哥总是走神,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也不知什么原因,只好失落地早早离开。看着她远去的柔弱背影,掘突仰天长叹,为天妒红颜而伤感。
他落寞地凭栏远眺,却发现西方的地平线上腾起了滚滚黄尘,像沙尘暴一样往镐京城压了过来。待到近处,黄尘里闪出了骑兵的身影。杂乱的阵型和天空中传来的嘹亮口哨,清楚地表明来者不善。根据来京路上的经验来看,八成是犬戎。
此刻已近酉时,正是百姓归城的高峰。地面的人看得不远,尚未发觉危险,大量车马畜队、贩夫走卒依然在慢悠悠地向城门走来。高处的城墙卫士显然发现了险情,赶紧开始鸣号、击鼓。苍凉的号声和急促的鼓声交织着,迅速将恐慌传遍每个角落。
城外骚动起来,人畜黑压压地向城门涌来。但骑兵的速度实在太快,很快就追上落后的队伍,亮出手中的武器开始掠夺。守城卫士慌了,匆忙砍断吊索,沉重的大门轰然落下,丢下城外的百姓怒骂与哀嚎。犬戎的掠夺迅速升级为屠杀,并开始向其他城门转移,甩开迟迟才集结完毕的弓箭手队伍。就这样,犬戎逆时针绕着镐京的城墙根杀了一圈,弓箭手们也在城墙顶上追了一圈,却没伤着敌人分毫,反倒误伤了很多百姓。
站在全城的制高点上,掘突全程目睹了这场惨剧。他第一次亲身体验了西周末年军队的弛废,预警、防卫、攻击的体制全部失灵。看着那么多百姓罹难,军队却毫无办法,他急得直跺脚。掘突转身问聂卫怎么回事,他也不知情,只有等明天外出取膳的时候,才能接触宫外的线人获取信息。
这一夜,掘突辗转难眠。按照《史记》记载,他是肯定能活着出去领导郑国发扬光大的。可现在仗已经打到了眼皮子底下,他却仍未获得任何出逃的机会。转机会在哪儿呢?不会这次《史记》又不准了吧?要是他也和父亲一样给周幽王做了陪葬,那先前琢磨的穿越计划就又泡了汤。更让他焦灼的是,这次还多了个牵挂。他不但要逃脱这里继续穿越大计,还要想方设法把仲姒救出险地。
第二天,仲姒第一次失约了,掘突变得更加着急,担忧宫里也发生了变故。等到聂让回来,他急忙支开别人问道:“外面如何?”
“昨日确为犬戎突袭。”
“周边没有警报吗?怎么如此措手不及?”
“先前周边已有警报,只因朝政腐乱,竟无人重视。今天,周氏、召氏、毛氏、单氏等京中姬姓元老大族们齐聚朝堂发难,指责卿士虢石父和王后褒姒乱国!”
掘突一听,深感大事不妙。他熟读史书,知道这些氏族都是西周立国以来的元老家族,长期参政,势力深厚。尤其周、召两家,平日里姬、姜内斗这种危机都不屑出面,只有三监之乱、国人暴动这种王朝生死攸关的大乱时,才出来摆平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