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掘突这话犯了严重的****。原来一旁的晋侯已经皱起了眉头,觉着自己也被指桑骂槐了。他本来是没有立场的,之前没带足军队,只是因为对年轻的郑伯不甚了解,想观望观望再行动的。结果,被误伤的他觉得受到了羞辱,对这位冲动的国君大失所望。
卫侯一脸阴笑,抚弄起面前的虎形盐块,不紧不慢地说道:“武王伐纣,所向披靡,靠的是什么?不是野蛮的武力,而是天下的人心所向。所以,勤王大业的关键,在德,而不在军。”说完,轻轻一捏手指,虎脖子碎成了盐末,雕刻地栩栩如生的虎头滚落到席子上。
掘突脖子一紧,瞬间被老头子的气场镇住了一半的气势。他愤愤地说道:“我郑氏父子为国尽忠、浴血奋战的时候,你还在国都里安享晚年。如今寡人为勤王东来,却遭这般回应!”
“好一个为勤王东来,只怕是早就盘算好了抛弃王室东迁了吧!”
卫侯这么一点,掘突这么一愣,原来诸侯间捕风捉影的郑国东迁阴谋一下就被坐实了。来宾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老头子冷笑一声,继续补刀:“依寡人之见,国事固然烦忧,我等还是莫要辜负了您的盛情款待。我愿奉上一首敝国的民间小调,供诸位‘无算爵、无算乐’,畅饮作乐!”顿时礼乐声大作,彻底淹没了掘突的雄心壮志。
本以为奏小调是卫侯缓解紧张气氛的举动,谁知歌词讲的竟是贵族逃亡的事情。里面反复咏叹的“其虚其邪?既亟只且!”仿佛就是在描写郑国人丢盔弃甲、抱头鼠窜的场景,引得外人纷纷窃笑,自己人窘迫不堪!
被戳中了软肋的掘突已经可以想象,随着散会之后流言的传开,自己试图营造的有为新君形象,将会沦为不堪的破落贵族。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击了,只有内宰大人还在不断点奏一些劝人不要轻信谣言的诗歌,试图挽回一些颜面。
卫侯的政治老练还不仅于此。眼见妄图出头的小郑伯被“驯服”,他又转变策略,改打压为安抚。虽说老头儿绝不可能接受小辈儿的领导,但毕竟知道勤王的事情还是要务,斗争之余也不能忘了团结。
“不管怎样,老国君郑桓公临危受命,最终为国捐躯,实乃我等楷模!”卫侯举爵提议道,“寡人愿敬您一杯。所谓虎父无犬子,郑伯虽然年轻,假以时日,必能成为王室之栋梁!”晋侯及众人纷纷附议。
这话先夸了掘突,给个台阶下,接着又摆明了说他至少这几年是没资格出头的,真是滴水不漏。
掘突已经无心恋战,随口敷衍了几句,之后便一直如梦游一般。他不断地思索对策,却始终毫无头绪,只好机械地大口吞咽着眼前的食物。这些食物的种类尽管琳琅满目,但作为一个来自烹饪发达时代的人来说,其实根本难以下咽。到了散会时,情绪低落的他干脆取消了骑射礼等宴饮之后的活动,草草送走了宾客。
随着厅堂重归冷清,大门外的卫国车队却又飘来了歌声:“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暗示掘突这匹小白马再怎么蹦跶,却永远无法逃脱卫侯系在他脖子上缰绳。
夹杂着嬉笑的歌声不断刺激着掘突的神经,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终于,他憋不住心中的窝囊,一脚把面前的鼎壶簋豆踹得乱七八糟,惊得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