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一切,都始终在袁盎的掌控之中。
“宋穆公以弟弟的身份,接过了哥哥宋宣公留下的宗庙,做了九年的宋君。”
“九年之后,宋穆公病重,便招来司马孔父嘉,将宋宣公的太子、自己的侄子与夷嘱托给了孔父嘉;”
“宋穆公对孔父嘉说:先君宋宣公,舍弃他的儿子与夷,而立我为国君,我不敢忘记。
在我死去之后,请您事奉宋宣公的太子与夷,来主持国家事务,我虽然死去,但也不后悔什么。”
“孔父嘉回答说:可是群臣们,都愿意事奉您的儿子公子冯。”
“但宋穆公说:不可以这样做;
先君认为我有德行,才让我主持国家事务。
如果丢掉道德而不让位,这就是废弃先君的提拔,哪里还能说有什么德行?
请您不要废弃先君的功业!”
随着袁盎愈发深入的叙述,窦太后也一时听的入了迷;
而袁盎望向窦太后的目光,却是愈发带上了一抹郑重之色。
“于是,宋穆公将自己的两个儿子:公子冯和左师勃,都驱逐出了宋国,让他们到郑国居住;”
“并对他们说:你们虽然是我的儿子,但在我活着时,你们不要再来见我,我死后也不要来哭我。”
“太子与夷听说此事,就对宋穆公说:先君之所以不把国家交给我,而把国家交给您,是认为您可以做好社稷宗庙的主人。
现在您将自己的两个儿子驱逐,准备把家交还给我与夷,这并不是先君的本意。
何况,假如儿子可以驱逐,那么先君恐怕也会把我赶走。”
“但宋穆公却说:先君不驱逐你的原因可以理解,我在国君这个位置上,仅仅是摄政,最终还是要把国家交还给你与夷。”
“同年八月初五日,宋穆公去世,宋宣公的太子与夷继位,是为宋殇公········”
袁盎音落,窦太后怅然若失的低下头,心绪仍沉寂于这个故事中,久久不能自拔。
回想起这个故事中,立弟弟为君主的宋宣公、将大位还给侄子的宋穆公;
以及最终得立为君的太子与夷,也就是宋殇公········
“诶?”
“——殇公?”
“宋宣公的太子与夷,怎么会被谥为‘殇’公?”
见窦太后不出意料的问起此事,袁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只是袁盎面上,却陡然带上了一抹令人语结的严峻!
“因为后来发生的事,将宋宣公、宋穆公治理下的宋国,给败坏了个一干二净········”
“——宋殇公在位时,以孔父嘉为司马,华督为太宰;”
“宋殇公九年,司马孔父嘉的妻子容貌美丽,太宰华督喜欢她的美貌,想占为己有;”
“于是派人在京城扬言说:宋殇公继位不过十年,却发生十一次战事,百姓苦不堪言,都是孔父嘉导致的结果,我要杀死孔父嘉,来让百姓得到安宁。”
“宋殇公十年,华督攻杀孔父嘉,抢夺了他的妻子。”
“宋殇公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华督害怕遭到宋殇公的诛杀,于是将宋殇公杀害,又从郑国,迎回宋穆公的儿子:公子冯,并拥立公子冯为君;”
“被华督拥立的公子冯,就是后来的宋庄公······”
听到这里,窦太后面色陡然一变,先前那抹激动之色,更是早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若有似无的忧虑········
阴着脸,自顾自思虑良久;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被袁盎抢先开口,继续说道:“公子冯,也就是宋庄公继位之后,任用华督为国相;”
“之后的很多年,宋国的权力,都掌握在国相华督的手中。”
“华督做宋相,把郜国的大鼎送给鲁桓公,对齐、陈、郑诸国也都馈送财礼,得到了各国的支持;”
“——在当时的宋国,人们只知道有国相华督,却根本不知道有国君子冯。”
“后来,华督还逼迫宋庄公插手郑国的朝政,逼迫郑昭公逃亡去卫国,改以郑厉公为郑国的国君。”
“从此以后,天下列国都非常讨厌宋国,暗地里对宋庄公、国相华督唾骂不止;”
“公羊高在《公羊传》中也说:宋庄公冯弑杀与夷,似乎是宋国衰败的原因;但实际上,宋国的祸患,是传位给弟弟的宋宣公所导致的·······”
以一种莫名低沉,又无比庄严的口吻,为这段真实发生过的往事画上句话,袁盎便稍昂起头。
望向窦太后的目光中,只尽是一片坦荡,以及情真意切的恳求。
过了不知多久,窦太后才在袁盎这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从思绪中回过神。
满是愁苦的发出一声哀叹,便又面带挣扎的对袁盎说道:“我认为·······”
“呃,我认为,宋国的衰败·······”
“应该是因为那个,叫华督的奸臣的缘故吧?”
“——如果不是那华督弑杀宋殇公,宋庄公冯,也就不会成为宋国的国君;”
“没有宋庄公、华督二人,宋国也不会就此衰败?”
却见袁盎闻言,只苦笑着摇了摇头。
深吸一口气,又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太后,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故事的关键所在。”
“——最开始,宣公传位给了弟弟穆公;”
“后来,穆公则又把大位,还给了兄长的儿子殇公。”
“经过这三人的传续,宋国看上去,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但太后没有注意到的是:穆公把大位,还给了兄长的儿子,那穆公自己的儿子,会是怎样的想法呢?”
“——正所谓:胸怀利器,杀心自起;”
“如果宣公没有传位给自己的弟弟,而是直接传给了自己的儿子殇公,那穆公的儿子,将永远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但在穆公得立为国君之后,穆公的儿子,又如何会甘心呢?”
“就算没有华督这样的奸佞,因为没能得到父亲的大位,而胸怀不满的宋庄公冯,又怎么会善罢甘休呢?”
“就算没有立刻谋反,也不过是在等待机会,伺机将宋殇公弑杀,好自己夺位罢了·······”
说到这里,袁盎也终是不再拐弯抹角,只直言不讳的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和太后相识多年,太后的愿望,我是清楚地知道的;”
“我也相信:陛下传位给梁王之后,就算没有太后,梁王也肯定会把大位,交还给陛下的子嗣。”
“但太后有没有想过: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梁王愿意把大位,还给陛下的子嗣,那梁王的子嗣,又会是怎样的想法呢?”
“父亲是皇帝,自己却做不了皇帝,梁王的儿子,又怎么会甘心呢?”
“臣斗胆,说一句不恭敬的话:等陛下的儿子老去,太后,恐怕早就不在这人世间了。”
“到那时,如果梁王的儿子暴起谋反,要杀陛下的儿子篡夺大位,太后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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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九泉之下,太后怎么面对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怎么面对薄太皇太后,以及陛下呢?”
言辞恳恳的说着,袁盎不忘满怀唏嘘的摇摇头。
语调中,更是隐隐带上了些许哽咽。
“太后要知道:宋国,只是一个诸侯国啊·······”
“而如今,太后要做的,是把整个天下,都传给梁王。”
“——宋国出了一个奸佞华督,仅仅只是乱了一国的社稷;”
“可太后要陛下传位给梁王,若是再生出一个华督那样的奸佞,那乱的,可就是全天下啊······”
“太后,难道愿意做一个遗臭万年、祸乱诸夏,败坏刘汉社稷,让太宗孝文皇帝蒙羞、被后人唾骂的昏后吗?”
“太后是要让陛下,成为宋宣公力那样,为天下大乱埋下祸根的昏君吗?”
“太后·······”
“太后·········”
说到最后,袁盎更是情难自抑的低头抽泣起来,似是为窦太后的未来,感到无比的揪心;
良久,袁盎才又重新抬起头,含泪对窦太后一拜。
“这,就是臣刚回到长安,就迫不及待的立刻入宫,面见太后的原因。”
“太后对臣的恩德,臣永世不敢或忘。”
“——但太后也应当明白:太后即将要做的事,是要败坏太宗孝文皇帝的德行;”
“是要破坏天下的安宁,是要为我刘汉社稷,留下遗祸万年的巨大隐患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