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满怀希望地投奔到黄河堤坝上,只是为了给家里人省上一份赋税,让自己能多得到几两纹银,等到黄河工期结束,能用这些银钱来养活家中老小。
可谁又能想到,这黄河的堤坝上,不光有泛滥的河水,还有着一条条生成人形的吸血蚂蟥!
眼下的赋税或许会少,可不久后又会以别的名头重新回到这些人的身上,甚至许诺给自己的工钱,拿到手的又能有几分?
这些质朴的农民们还不知道,在那些人形蚂蟥的眼中,他们的人命甚至不如草芥!
可就是这些草芥一般的农民,才是撑起着元朝这个巨人的根基!
他们在地里刨食,面朝黄土背朝天,将自己辛苦得来的一份粮食,上交给这个国家,只是为了那一份他们不知道为何而交的赋税!他们愚昧,他们无知!他们甚至不在乎统治着这片大地的人是汉人还是蒙古人!只要自己还能有一口饭吃,有一片麻布御寒,就能为这个国家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甚至如今,黄河决堤,他们也不会关心!他们没有当朝者表面心忧天下,背地里却蝇营狗苟的龌龊心思。黄河决堤在他们看来,是一份让自己的力气又有了用武之地,可以拿来换一口活命的粮食的机遇!在这个蝗灾肆虐,将大地啃食干净的年代,不亚于一场天降甘霖!甚至在心里还在感激着当朝者给了自己这一口饭吃!
最最可笑的却是,就是这些“幸灾乐祸”的农民,却是实实在在地在治理黄河!
反倒那些心忧天下的当朝者,却在借着这场灾难,拼命地把自己的荷包塞得鼓鼓当当!吸食着这些兢兢业业的农民血肉!
民夫的大军依旧在浩浩荡荡地前行,张平安如同一只随波逐流的小舟,浑浑噩噩。
也不知道是第几个日头升起,扑面而来空气逐渐变得潮湿了起来,空气中夹杂着水汽。耳边也传来了一阵阵“轰隆隆”的声音。
张平安木然地抬起头,不远处,一条令人目眩神迷的大河在肆虐,不同于后世见到的清澈平静,此时的大河就如同一股巨大的土黄色泥石流,展现着它最为原始的美丽!肆意地怒号,狂野地咆哮!
无数的泥沙,树木,甚至是屋檐、门窗!夹杂在这股泥石流中翻滚,如同巨人手下的弹珠一般!
黄河自然不只是一条顺流而下的平静河川,无数的巨浪卷起,将漂浮在河面的杂物吞噬,不一会儿又如同反刍一般,再度吐了出来!
河床底也不是平整的大道,无数的暗礁在水面卷起漩涡!这些杂物又随着这些数丈宽广的可怖漩涡打着旋,再次朝着下方奔腾而去!
张平安看着这条河道,满眼泪花。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这还是张平安第一次见到黄河,对于黄河,华夏儿女都有着独特的情怀,黄河也历来被冠以母亲河的爱称!
可如今,母亲在暴怒,在肆虐,在怒号!
似是在哀叹这世道的不平,像是在控诉这天下的不公!
这种大自然的力量如此真实地展现在张平安面前,让张平安整个人不由得泪满湿襟,跪倒在地,虔诚地望着这片哺育了中华儿女数千年的大河!
不止张平安如此,不少人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恐怖的景象,想到自己接下来就要和这样的天灾战斗,腿软瘫倒者不计其数!
“起来!一个个没见识的泥腿子!”
有民夫打扮模样的人,拿着皮鞭一路呵斥,张平安背上挨了一鞭子,再也顾不上心中感慨,慌忙地站了起来。
吃了鞭子的民夫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地站了起来,畏缩着身子。但其中也有刺头,扯着嗓子大喊:“你他娘的不也是来干活儿的,凭什么管俺们!”
那持着鞭子的民夫一声冷笑转过头来,“凭什么?凭老子是北人!凭老子是你们的监工!”
持着鞭子的民夫一句话,让其余众人尽皆沉默不语。
这修缮黄河不可能都靠军队,自然也就有着监工的存在,这监工说白了也是征召来的民夫,只不过大多都是北方的汉人。
在这个阶级分明的年代,北方的汉人向来比南方的汉人地位更高一筹(前文有提到)。
同样是征召过来修缮黄河,这些北方的汉人更多的像是应付式的走个形式,分配到的任务也大多都是监工、伙夫等一类不费什么力气的岗位。
阶级鲜明地存在于这些民夫之间,甚至就连进仕,北方的汉人路途都要比南方的汉人路途宽阔许多!
譬如此次赈修黄河的贾鲁,便是高平(今山西晋城)人。
那监工见到众人安静下来,这才又扯着嗓子高声喊道:“新来的这一批,全送去南一十二区!到地儿了再由各监工分配!”
紧接着,浩浩荡荡的数千人,全被一个领头模样的军士带着朝前方走去,绕着黄河南岸行了几里地,张平安终于是见到了一处民夫聚集的地方。
此时日头高升,正是民夫们吃午食的时候,民夫们排着队,前方有数十个伙夫打扮的民夫守着一只只的大锅,将锅里的稀粥倒到民夫们的盆里,显然,这些伙夫也是北方的汉人。
新加入的民夫们也得以吃上了第一顿开工饭。
张平安走上前打了一碗粥,心里喟叹一句:“难怪都愿意去当山匪,这粥甚至比不过山头上小喽啰喝的!”
粥里稀稀拉拉的就算了,一点油星子都见不到也正常,可是竟然连一点味道都没有,就像是把大米直接丢在水里煮出来的一样!
喝这样的粥去干苦力,能有力气就怪了!
和朱重八打好了粥,张平安将手指偷偷在兜里摸索了一会儿,随后伸出手,在朱重八的碗上抖了两下,些许白色的粉末就撒进了朱重八碗里。
“狗儿哥,这是?”朱重八双眼一亮。
“嘘!就藏了一点点,回头可是得耗大力气,不吃点盐可不行!”
张平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又在自己碗里撒了一点盐,一仰头,把一碗粥一饮而尽。
从山匪窝里逃出来,俩人就带了几身随身的衣物,这一小袋子盐还是张平安顺手拿的,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改善伙食的方法了,能补充点盐分是一点吧。
午食的时间不过一刻钟,便又有着监工嚷嚷着“开工了”,挥起皮鞭开始驱赶众人。
民夫们似乎已经习惯了,放下手中的盆便朝着监工的方向聚集。
张平安终于亲眼见到了这个年代的人是如何治理黄河的。
这南十二区主治的有三个决口,每个决口都足有百丈!张平安和朱重八被分配到了最西侧的决口处,刚来的民夫们大多都是负责苦力活儿,扛碎石袋。
只见在那黄河决口处,排了二三十艘大船,大船用铁索绑在一起,并用麻绳和铁索系在岸上,将连在一起的大船固定在决口。
无数的民夫将一袋袋碎石运往船上,等到大船上装满了碎石,这才陆陆续续离开,只留下数个赤身裸体,仅穿了条兜裆裤的船工还在船上。
随后便听到一声鼓响,还留在船上的船工们便开始用斧镐凿开船底,随着船进了水不一会儿,那十几艘连在一起的大船缓缓沉入河底,便形成了一道临时的堤坝,紧接着岸上的人便开始借着这座临时的堤坝,修补河堤。
而留在船上的船工,显然都是水性极好的,在船沉没之际,便直接跳下船顶着肆虐的河水朝着岸边游来!
可即便水性再好,又哪里能保证自己不被河水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