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乍起,车马穿梭,甘泉宫醒来了。
第一个醒来的,是丞相李斯。自与赵高在符玺事所一夜相谋,李斯的心绪很快地明亮了起来。赵高有拥立胡亥的目下算计,李斯便没有再度推进大秦文明新政的远图么?仔细盘算起来,老夫便是拥立胡亥为帝,胡亥又能如何?能阻挡老夫实施新政?显然不能。胡亥没有通晓大政的肱股大臣。非但不能,且必将授予老夫更大的权力。
因为,没有任何人可以掌控庞大复杂的文明新政,没有任何人可以掌控汪洋恣肆的天下大局;只有李斯坐镇的丞相府,能通盘运筹天下政令使之畅通;若没有李斯撑持,十个赵高也稳定不了天下大局。果真如此,届时老夫放开手脚盘整天下民生,再创文明新政,何负陛下遗愿,何负天下苍生哉!思虑透彻,李斯顿觉郁闷全消,心头不期然渗出一丝冷笑,赵高也赵高,你自以为算计了老夫,安知给了老夫一架功业天梯耶?
心意一定,李斯第一个与姚贾会商。
开始,李斯并不想将全部真情对姚贾托出,不是疑虑姚贾,而是实在没有必要。大政重臣之间,只需主轴协同便了,无须追求琐细真实。如此庙堂法则,姚贾焉能理会不得?李斯说给姚贾的情势是:陛下临终之时,将遗诏交付与少皇子胡亥;赵高坚持说,陛下要将帝位传承给胡亥,因此请求李斯奉诏拥立胡亥;李斯没有亲见遗诏,只能据赵高所言,临机赞同了拥立胡亥;最终究竟如何,李斯欲与姚贾商议后再行定夺。末了,李斯特意坦然说明:“廷尉为九卿之首,贾兄与斯多年交谊,兄若不为,斯何为哉!”
“不见遗诏,此事终难服人也!”沉吟良久,姚贾只说了一句话。
李斯心下明白,姚贾已经认准了皇帝遗诏是要害,且显然没有相信李斯所说的未见遗诏之言。思忖之间,李斯岔开了话题,拍案慨然道:“自灭六国,我等竭尽心力创制文明新政,毕生心血尽在此矣!然则,终因种种纠缠,有所为,亦有所不能为也。譬如,秉持法治而以铁腕应对复辟暗潮事,若没有一班人无端干预,岂能使焚书令有名无实哉!岂能使坑儒铁案搅成暴政之嫌哉!而今陛下已去,若无强力衡平,那一班人定然会以《吕氏春秋》为本,大行宽政缓法之王道。其时也,山东复辟暗潮汹汹大起,天下臣民皆以先帝与你我为暴虐君臣,大秦文明新政安在哉!你我毕生心血安在哉!”
“如此说,丞相是要真心拥立胡亥了?”姚贾很有些惊讶,“至于遗诏究竟如何,丞相已经不想问了?”面对见事极快的一代能臣姚贾,李斯情知不能深瞒,否则便将失去这位最重要大臣的支持。片刻沉吟,李斯喟然一叹:“贾兄何其敏锐也!李斯两难,敢请贾兄教我。”李斯站了起来,向姚贾深深一躬。
“奉诏行事,天经地义,丞相何难?”姚贾连忙扶住了李斯。
“拥立胡亥,未见遗诏;拥立扶苏,秦政消散。不亦难哉!”
“如此说,陛下有遗诏?”姚贾仍然咬着轴心。
“有。残诏。”
“丞相亲见?”
“正是。”
“残诏?以陛下之才?”
“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李斯一字一顿地念着,停顿了。
“就此两句?”姚贾惊愕地期待着。
“此,天命也!”李斯喟然长叹泪光莹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