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蒙恬星夜赶回,便要将迷乱悲怆的扶苏立即秘密送进草原,而后他便与王离率五万飞骑南下甘泉宫了……一切都安置好了,最要紧的扶苏却没有了,人算乎,天算乎!
“蒙公,三十万大军嗷嗷待命,你不说话我便做了!”
在王离的愤激悲怆中,蒙恬终于疲惫地站了起来,疲惫地摇了摇手,喑哑颤抖的声音字斟句酌:“王离,不能乱国,不能乱法。唯陛下尚在,事终有救。”
王离跌脚愤然道:“蒙公何其不明也!长公子已死,阎乐更要逼蒙公死!栋梁摧折,护国护法岂非空话!”
蒙恬冷冰冰道:“老夫不会死。老夫宁可下狱。老夫不信,皇帝陛下能不容老夫当面陈述而杀老夫。”
王离大惊道:“蒙公!万万不可!皇帝业已乱命在先,岂能没有昏乱在后……”
“王离大胆!”蒙恬被王离的公然指斥皇帝激怒了,满面通红声嘶力竭地喊着,“陛下洞察深彻,岂能有连番昏乱!不能!决然不能!”
王离不说话了。
蒙恬也不说话了。
……
三日之后,阴山大草原见证了一场亘古未见的盛大葬礼。
扶苏身死的消息,不知是如何传开的。昼夜之间,沉重呜咽的号角响彻了广阔的山川,整个大草原震惊了,整个长城内外震惊了。正在寻觅窝冬水草地的牧民们中止了迁徙流动,万千马队风驰电掣般从阴山南北的草原深处向一个方向云集;预备归乡的长城民力纷纷中止了南下,万千黔首不约而同地改变了归乡路径,潮水般流向了九原郊野……第三日清晨,当九原大军将士护送着灵车出城时,山峦河谷的情境令所有人都莫名震撼了。霜雾弥漫之下,茫茫人浪连天而去,群峰是人山,草原是人海,多姿多彩的苍黄大草原,第一次变成了黑压压黔首巾与白茫茫羊皮袄交相涌动的神异天地。
无边人海,缓缓流淌在天宇穹庐之下的广袤原野,森森然默默然地随着灵车漂移,除了萧瑟寒凉的秋风长啸,几乎没有人的声息。渐渐地,两幅高若云车的巨大挽幛无声地飘近了灵车。一幅,是草原牧民的白布黑字挽幛——阴山之鹰,折翅亦雄。一幅,是长城黔首们的黑布白字挽幛——长城魂魄,万古国殇。蒙恬与王离麻衣徒步,左右护卫着扶苏的灵车。九原大军的三十万将士史无前例地全数出动了,人俱麻衣,马尽黑披。十万器械弓弩营的将士在营造墓地,十万步卒甲士的方阵前行引导着灵车,十万主力铁骑方阵压后三面护卫着灵车。大草原上矛戈如林旌旗如云,辚辚车声萧萧马鸣,在血色霜雾中镌刻出了虽千古无可磨灭的宏大画卷……
在兵权交接之后,蒙恬对将士们说了两次话,一次在幕府,一次在临行的郊亭道口。在幕府,蒙恬说的是:“诸位将军,九原大军是大秦的铁军,不是老夫的私家大军。蒙恬获罪,自有辨明之日,不能因此乱了大军阵脚。万里长城,万里防区,九原是中枢要害也。九原一乱,阴山大门洞开,匈奴铁骑立即会卷土重来!身为大将,诸位该当清楚这一大局。诸位切记:只要陛下神志尚在,老夫之冤终将大白!只要九原大军不乱,华夏国门坚如磐石!因老夫一己恩怨而乱国者,大秦臣民之败类也!”
在九原大道南下的十里郊亭,蒙恬接受了王离与将军们的饯行酒。临上刑车之时,蒙恬对一脸仇恨茫然的将士们说了一番话:“将士兄弟们,我等皆是老秦子弟,是秦国本土所生所养,身上流淌着老秦人的热血。数千年来,秦人从东方迁徙到西方,从农耕渔猎部族到草原农牧部族,再到诸侯秦国,再到天下战国,又到一统华夏之九州大邦,如此赫赫功业,乃老秦子弟的热血生命所浇灌,乃天下有为之士的热血生命所浇灌……蒙恬走了,不打紧。然则,你等要守在这里,钉在这里,不能离开一步。不管国中变局如何,只要万里长城在,只要九原大军在,大秦新政泰山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