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句话,心里头就暗自地痛苦起来,痛苦又极快地翻卷成仇怨,聚拢成一个可怕的念头。他现下里竟想要将这素未谋面的姑娘杀死带走。
这份没来由的情绪叫他自己都惊愕不已,浓重的罪恶感和惭愧又极度强烈地糅合了,安多斯用他这辈子学过的全部词句咒骂他自己的邪念。他怎可以这样恶毒呢?
姑娘同他露齿一笑,“可不能让王子一个人在街上孤零零的。要来屋子里坐一会儿吗?”
安多斯的后背一阵滚滚的温热,顺着脊髓往他脸上滚。他的手腕又酸又麻,指尖沉重得像用融化的金子浇筑过。
他别扭地想要后退,可平平坦坦的路上仿佛伸出了极有力的手,硬生生拉住他的腿脚。
“不用了!”他用力地喊出声音,“我这就回去了,公民!”
虽然这样喊着,他却怎得也挪不开脚步,他将其归咎为他自己的卑劣。
姑娘的眉头很可怜地垂下来,连带那仿佛有无数色彩汇聚的明亮眼睛也蒙上了雾。她的伤感令安多斯头晕不已,连灵魂也要一并地因为她流泪而化去用尽。
姑娘垂下头,在窗边的小橱柜里翻翻找找,安多斯无法控制自己对她一举一动的着迷。
不一会儿,姑娘惊喜地“呀”了一声,取出个手掌大小的精巧模型,等她拿到窗边了,安多斯看清那是一艘小小的帆船。
姑娘从船的桅杆里抽出一根细细的小针,让小针躺在手心里,上身柔柔地探出了窗子,令安多斯能从她手里接过小针。
“这是把小匕首呢。”她调笑道,“拿去看看吧,可不能再拒绝我了,我的王子。”
安多斯伸出双手,那小针就从姑娘的手里轻轻地下落,滑进了安多斯的掌心。
他残存的一些意志告诉他这把小针是雕刻如何精密的一把微缩匕首,然而他眼睛里倒映的,只剩下姑娘白玉手指留下的残影,和指尖碰见他皮肤的那一丁点儿密密麻麻的痒。
“好看吗?”姑娘咯咯地笑着,“那就连我的小船儿也一同赠你吧,我的王子啊。船上载着我的心呢。”
说完,不等安多斯吐出任何一个拒绝的词汇,那金底银边镶着红亮血玉的小帆船,就落进了安多斯手里。连那细细的小匕首,也不知何时回到帆船的桅杆里了。
安多斯的脚步像在梦里一样地走着,他茫然往小巷外飘去,战栗与欢乐一同地与他浑身的激情紧紧相连。
他愣愣地发着抖,世界在眼前缭乱地抖动,风的喧闹变得极其微小,只剩下血液经过血管流经心脏又往外迸发的强烈刺激。
很快地,就连这不可阻挡的炽热快感也受了空虚的抑制,他昏昏沉沉地陷入泥潭般的麻木里。
唯有他低下头,望一眼手里的小帆船时,感官与渴求才能再度变得炽烈,无休止的焦躁和紧迫中周围的世界又回应起他,令他极度急切地想要融入这灼烫的万事万物里去。
他盯着小帆船入迷地看了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他不可拿别人的物件,连忙痛苦地往回走,要将帆船还回去。
然而熄了灯后,方才那姑娘的窗户就同别家的窗一样地黑,他怎得也找不见,只得怀抱着空落落的浓重不安和全然无法控制的窃喜,捧着小帆船回王宫,将它搁在屋里若干木架间最偏远的角落中。
纵使那小帆船的工艺无与伦比,他也不忍心再看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