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吴国的三万重甲军阵是孙武操练出来的,以往的好勇斗狠保留之余。却也练出了坚毅和整齐划一。早先的郑军比不上,连中行氏的方阵也不如远矣,说他们是当下诸侯间最强的重步兵也不为过,若是赵氏武卒没出现的话……
“没把握稳赢,五五开吧……”
柳下跖再度咧开一嘴大白牙:“这我就放心了。”
无恤道:“从对方进入宋国后的手段看,虚虚实实,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看似气势汹汹地压过来。但却不一定会开战……”
他指着被吴师掩盖在后的那些向氏族兵道:“向氏的精锐都被司马子牛带出来了,向巢征发了领地里的所有人才凑出这两三千杂兵。我听说吴国人作战一向喜欢驱逐盟友在前,如今怎么反过来了?恐怕来袭是假。威吓是真,即便真就如此开战,向氏之兵必无战心,吾等小心戒备之余,也不能落了下风!”
随着赵无恤一声令下,武卒那还算完备的阵线也列起来了,盾牌整齐地列在第一排,丈余的长矛架在上面闪着寒光,青铜刺猬再度将背部朝向来者。他们虽只是采取了守势,并未前进一步,却也同样带给对方以压力。
但吴国人的脚步非但没有慢下,却反倒加快了几分!!!
乐氏兵已经隐隐有后退的打算了,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的他们浑身疲惫,也见够了袍泽死在身边,现下还能坚持住,仅仅是因为宋国人性格里的质朴和老实。
但武卒却丝毫未怂:长矛兵岿然不动,田贲的掷矛兵嚣张地用矛拍着自己的小盾;剑盾兵们填补了大盾间的缝隙,冷冷地盯着能看清脖颈的敌人;弩兵已经上满了弦,三列单臂弩瞄准前方。
那些稍逊一些的西鲁邑兵他们的鼓舞下,也咬牙坚持在位置上。
吴师的传讯方式与中原不同,以鸣金为进,以击鼓为退。在那尖锐的哐哐声映衬下,吴军已经到了七八百步外,像一座山般压了过来,沉甸甸的压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也压在赵无恤的心上。
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这是一场不见刀剑碰撞的心理战,一场未战先分胜负的较量,就看谁先熬不住这巨大的心理压力。
赵无恤也只能安慰自己:“没事的,虽然轻骑去追击郑军了,但柳下跖那数百群盗精锐还埋伏在芦苇丛里,随时可以绕后袭击敌军后方呢……”
“嘭!”一声巨大的鼓点响起,吓了许多人一跳,曹国司马干脆差点掉下车。有胆怯的就有胆大的,冲动的田贲差点就带着悍卒们冲了出去。
“且慢!不是吾等的鼓声!”稳健的伍井、穆夏等人连忙制止了身旁想跟着冲的人。
是吴国人的鼓声,鼓声意味着停止前进……
整齐划一,两千吴甲硬生生地在距离四百步的位置应声停下了,他们的踏步扬起了一大片尘埃,稍后,一辆戎车的影子从尘土里径直冲出……
见对方停下,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柳下跖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笑骂道:“不会又是来致师的罢?”
赵无恤则隐隐猜到了对方的打算,不知为何,一腔热血腾地朝他头上涌去。
话音未落,对面立刻响起了一声山呼海啸般的吼声:“吴国太子夫差在此,敢请赵司寇出阵一见!”
……
“停了啊……看来是打不起来了。”
小丘之上,在看到吴师军阵停止后,楚狂人发出了一声嗟叹,听不出是可惜,还是松了口气。
他随即不耐烦起来,眼见计然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丘陵下的局面看,不由出口抱怨道:“走罢,两个年轻贵人争权夺势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计然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对我来说,这两人的碰面可是意义非凡。”
“什么狗彘意义?又是你计算出来的?”
计然成竹在胸,抚着胡须道:“自平王东迁,周室衰微,诸侯以强并弱,齐、楚、秦、晋始大。从此政由方伯,彼辈挟王室之义,大兴盟会,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号称霸主。”
“霸有如郑庄公那样的小霸,有秦穆公那样的偏霸,也有名正言顺,天子致伯的大霸!齐桓公首霸,霸业衰竭十年后有晋文公继之,晋文公之后三十年有楚庄王继之,从此霸主之位在晋楚之间来回摇摆,晋悼公、晋平公、楚灵王都曾肆意一时,号令诸侯。但平丘之会至今也有三十余年了,晋、楚陆续失霸。”
楚狂人听得脑袋发晕:“你究竟想说什么?”
计然有些兴奋:“天下不可五十年无霸,当今有能力一争霸业者,或是北面的齐侯杵臼,或是南方的吴王阖闾。前者志大才疏,且惨败于赵氏,永远失去了这机会,至于后者,有生之年恐怕是看不到吴国大霸了!”
“当年宗周太史伯预言王室将骚,齐、楚、秦、晋将强,如今晋阻三河,齐负东海,楚介江淮,秦因雍州之固,四方迭兴,预言果然应验,我在此也放下一预言罢……”
计然用力指着夕阳之下,孟诸湖畔两军阵前即将碰头的那两个小黑点,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长到了计然眼里的十年之后……
“十年后的霸主就在这里,非此,既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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