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衣无锦绣
“在下张藩,这两位是胡乙和许二十三。冯公公派我们前来,与程兄一同前往灵州。”
次日清晨,程三五收拾停当,牵马走出青衿院,三名内侍省的绣衣使者早已在门外等候。
为首张藩年纪稍大,嘴边留着一圈髭须,目光炯炯、呼吸深长,想来身怀不俗武艺。
后方一男一女,胡乙带有胡人血统,深目卷须,眸子颜色稍淡,肩宽背厚、膀大腰圆。许二十三则是一名男装女子,身材瘦削,刀条子脸,眉宇间略显刻薄。
程三五抱拳示意,不由得笑道:“这两位的名字,倒也……十分有趣。”
这话明显是在说胡乙和许二十三,他们对视一眼,也都带着古怪表情望向程三五。
“你叫程三五,比我们奇怪多了。”许二十三直接挑明,语气刺骨。
张藩轻咳一句,解释起来:“程兄可能还不大清楚内侍省的规矩,我们这些外出办事的绣衣使者,牵涉机密甚多,通常不会沿用本家名字,而是以天干地支、名册序位代替。”
“可我就叫程三五啊,需要另外再改吗?”程三五不解道。
“我看就不必了。”张藩苦笑以应,若非事前受冯公公嘱托,又知晓他是上章君的亲随下属,否则对于这种不懂规矩的蠢货,他早就大加责骂了。
“说到绣衣使者,怎么不见你们穿那身刺绣锦袍?”程三五又问道:“昨天我在翊善坊就见到几位绣衣使者,那模样可威风啦!”
张藩三人都是寻常箭袖圆领袍,无非是携带兵刃,如同行走江湖的武林人士,完全不像能让百官公卿忌惮的绣衣使者。
“程兄说笑了,绣衣使者的那身刺绣锦袍乃是御赐服饰,并非人人都有,也不是什么场合都能穿的。”张藩只好耐心解释起来:
“内侍省为陛下近臣,若有巡幸出行,绣衣使者也会作为仪仗前驱,衣冠装束自然要讲究一些。而我们这些外出办事的,不宜打草惊蛇,要以机密为上,反而不可四处彰显绣衣使者的身份,此事还请程兄留意。”
“我明白了。”程三五点了点头:“那我们是以什么名义去灵州?”
张藩回答道:“我们名义上是长石山横流派弟子,门派基业被夺,不得已前去灵州另寻出路。”
“横流派?真有这个门派么?”程三五很好奇。
“有的,我就是横流派出身。”张藩没有掩饰,笑容带有一丝无奈:“我年轻时,横流派便已衰败,授业恩师被上门挑战的仇家打得双腿残疾,连屋宅田产都保不住。”
程三五没想到张藩还有这种过往,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言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我们这就出发!”
……
离开长安,沿着泾水向西北而行,不出数日,四人便已抵达邠宁二州交界的长武城。
长武城并非州县治所,盖因泾水与马岭水在此交汇,山环水聚,乃是扼守通往关中的要隘之一,所以本朝初年在此地修筑城垒。
但随着大夏开疆,达古今未有之广,昔年强敌或亡或衰,长武城反倒从边疆成了内地,朝廷也撤去驻守在此的兵马,只剩下部分屯田民户。
经历百年岁月,依山而建的长武城被营造成一座规模可观的城郭。因为此地是去往灵州与朔方的必经之路,而归附大夏的漠南各部,想要到长安朝贡货易,也时常会途径长武城,造就此地繁荣。
当程三五一行四人抵达长武城时,正好是新年元日,当地大族祭祖设宴,乡间社庙也有各类杂戏,吸引路人围观。
但四人并未进城凑热闹,而是选择在一间道旁旅店歇脚喂马,准备过夜。
这等乡野村店自然不能与长安的高楼华堂相提并论,助兴陪酒的歌姬舞女更是无从奢求,充其量比乡间民房宽敞一些,靠着店家打扫勤勉,勉强够得上窗明几净,不至于处处落尘,惹得客官不悦。
程三五刚在前院喂完马,来到店内坐下,就见张藩暗中窥视角落处另一桌客人。
“怎么了?”程三五低声询问,顺便拿起一张胡饼,撕成小块往面前汤盆扔去。
“那个男人有武功在身。”张藩稍露谨慎之色,却谈不上戒备。
程三五抬眼打量,那桌客人一男一女,男子背对自己,身穿粗布衣物,搭在桌上的手可见关节粗大,长有老茧,一看便知是旧习拳掌的武人。身旁女子肤白貌美,虽说也是寻常民女的荆钗布裙,但掩盖不了富贵生养的容貌气质,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大包袱,颇为珍视。
“我闻到伤药味了。”程三五抽抽鼻子。
张藩点头:“那个男人受伤了……路过之人,不要多管。”
程三五耸了耸肩,也不多说什么,反正自己现在是给内侍省办差。
这几日张藩也给自己讲了许多绣衣使者行走在外的办事方略,尤其是查探机密消息或重大案件时,往往会牵连达官贵人,如果仗着官身行事,反倒会被官场上的文牍科条、法度章程所约束牵累。
因此乔装打扮、掩饰身份就成了关键,唯有不使他人戒备警惕,才更方便查明实情。
张藩还说,给内侍省办差查案的人,不可贪图名望声誉,若是将自己置于众目睽睽之下,反倒会让事情变得难办。因此行走在外,最好就是保持低调,不要惹是生非。
眼看天色将暗,众人用餐完毕,也该回房休息。程三五正想到无人处练功,却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响,放眼桌案,碗内水面也是涟漪泛动。
内侍省四人都有武功在身,立刻察觉异状,那胡乙当即身形伏地,以耳贴地倾听一阵,随即起身低声说:“大约二三十骑。”
“官兵?”张藩眉头微皱。
“不像。”胡乙摇头。
程三五两臂叉抱胸前,侧脸斜瞥,看着角落处那对男女。他们显然也察觉异状,女子难掩忧惧之色,男子将几枚铜板按在桌上,然后牵着女伴起身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