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慢慢的站了起来,眼睛瞪得滴溜溜圆,张着嘴半天出不了声气儿。赵懿向门口一瞥,原本通红的脸色顿时一片煞白,明亮的眼睛立刻暗淡了下去,木头般的呆了片刻,脚下猛一用力,便听织机“呱嗒!呱嗒!”的响了起来。
突然,大嫂尖声笑了起来,手搧着萦绕鼻息的汗臭:“哟——!这是肖誉么?怎的比那叫花子还酸臭?好妹妹,快来看啊,你朝思暮想的肖郎回来了!”
织机依旧“呱嗒呱嗒”的响着,赵懿仿佛与织机铸成了一体。
肖誉的脸已经胀成了猪肝颜色,额头也渗出了津津汗珠。他紧紧咬着牙关沉默着,任大嫂绕着他打量嘲笑,渐渐的,他额头的汗珠消失了,脸上的胀红也褪去了,平静木然的眼光充满了生疏与冷漠。
“大媳妇,肖誉饿惨了,去做顿好饭吧。”赵睿终于说话了。
“哟!看老爹说的。活该我命贱似的,连一个叫花子也得侍侯?”大嫂平日对赵睿毕恭毕敬惟命是从,此时却换了个人似的,脸上笑着,嘴里数落着:“仕途通达呢?大氅长剑呢?古董金币呢?锦衣玉食呢?
哟,临行前家里村中给你筹募的粮钱宝器,囫囵个没了个精光也!,分明花天酒地采野花去了。不赌不花,带的金钱够你打十个来回呢,至于这样儿么?要我们赵家如何向村里交代?还有脸回来呢,指望我再供奉你这公子大少么?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你肖誉高官金印!要不啊,没门儿!想吃饭,自己讨去啊,不是已经学会讨饭了么?真丢人……”
“够了!”赵睿铁杖“笃!”的一顿,怒吼一声。大黄“呼!”的窜了进来,骤然人立,两爪搭在了正在起劲儿数落的女人肩上,血红的长舌呼呼大喘着!
大嫂“啊——!”的一声尖叫,脸色苍白的倒在了地上。
“大黄,出去。”赵睿顿顿手杖,大黄又耷拉着尾巴意犹未尽的出去了。织机依旧“呱嗒呱嗒”的响着,赵懿依旧没有下机,依旧没有回头。肖誉向赵懿的背影看了一眼,牙关一咬,嘴唇鲜血骤然滴到了白玉砖地上……他弯腰拿起自己的包袱和木棒,默默的出了厅堂。
赵睿摇摇头,也笃笃的出去了,厅中的织机依旧呱嗒呱嗒的响着。
这座小院子还是那么冷清整洁。
赵睿吩咐下人整治了一大盆汤饼,便默默地坐在了石案对面。肖誉吃得唏溜唏溜满头大汗,吃相直如田中村夫一般。大黄蹲在旁边,不断舔着肖誉的脚面,喉头呼噜不停。
这是挂云村汤饼,猪肉片儿和着面饼条儿煮的,更有绿莹莹的绿菜入汤,鲜香肥厚。肖誉吃得舒畅极了,片刻便唏溜呼噜下肚,一推陶盆:“再来一碗。”
“只此一盆。不能尽饱。”赵睿睁开了眼睛。
肖誉默然,看着下人收拾了石案,依旧沉默着,实在不知如何对赵睿交代这场奇异的变故。他等待着赵睿的发问,甚至期待赵睿狠狠骂他一顿抡起手杖打他一顿。可是,赵睿却只是仰头看着天上那一抹浓云惨淡,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赵叔,大哥呢?”肖誉终于想到了一个话题。
“行商去了。”赵睿也终于不再举头望天,淡淡的说道:“肖誉,可要改弦易辙?”
“不。初衷无改。”
“不后悔?”
“不后悔。”
“吃得苦?”
“吃得苦。”
“受得屈辱?”
“受得屈辱。”
老人“笃!”的一顿手杖:“创业三难,败、苦、辱。三关能过,可望有成也。”
肖誉肃然向赵睿深深一拜:“赵叔,请许我荒田半井。”
“商人无恩,唯借不许。”
“是。请借肖誉荒田半井。”
“借期几多?”
“两年为限。”
赵睿点点头,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稍逝片刻,赵睿带着肖誉来到郊野农田。此时浓云高挂,天将骤雨倾盆,星星点点的私田茅屋已经冷清清的没有了人烟,田间一片漫无边际的空旷。瑟瑟冷风吹过,便觉分外苍凉。
“肖誉,这就是那半井荒田。”赵睿伸出铁杖,向远处划了一个圈儿。
荒芜残缺的路堤下,有一片荒草茫茫的土地,中间几面断垣残壁,旁边一副黑糊糊的井架。无边良田之中,这块荒草茫茫的荒田透着几分神秘,几分恐怖。
“肖誉,过去吧。”赵睿笃笃点着手杖,大黄闻声嗖的蹿进了荒草。
肖誉恍然,大步走到赵叔前面,手中木棒挥动拨打着荒草,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荒井废墟前。显然,赵睿也是多年没来这里了,重重的叹息了一声,一句话不说,眯着眼便陷入一种迷茫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