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的死伤也是惨重的,原先大约有四千,现在看来已经不足千人,但就是这千人,却好像无数一般,难道他们不是人吗?难道他们不知道,面对自己还有四千多的骑兵,他们是绝对没有一点点的取胜的希望吗?难道他们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全军覆没吗?
似乎他们不知道,从刚刚响起的那充沛的呼喊声中,从他们那坚定的脚步声中,他们似乎不知道他们即将被歼灭,不知道他们的结局将是全军覆没。他们似乎就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向北,向北攻击前进。
重复的厮杀再次爆发,双方都拼尽全力的厮杀扭打,尸体已经铺满了战场,血水已经让脚下的大地变得泥泞,层层叠叠的尸体让战马冲击已经不可能,双方就站在这里对刺对砍,倒下一批再上一批,只要能动的,就全力厮杀,战斗一直持续到下午,建奴再次退去。
毛文龙摇晃着身子,毛承勇浑身是伤的扶着他,看到满地的袍泽的尸骸,毛承勇有些坚持不住了。
他勇敢,在这次战斗中,他一直冲在第一线,但他真的有些坚持不住了,因为他在山东卫所这么久,他就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惨烈的战斗,他实在不明白,自己的义父如果每次都是这样的战斗,那么他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呢?
“怎么?怕啦?”毛文龙没有看毛承勇的脸,依旧审视着正在聚合整队的队伍。
队伍又小了,现在还能聚合在一起的也就五百多了。而且没有一个是没有伤的。
自己四千辛辛苦苦培养起来的将士,在这一战中,就剩下这点了,而且可以预见的是,可能就在下一场战斗结束的时候,这些将士就会全部倒在这里了。
“儿子不是怕,死我不怕,但我认为这样死战下去,不是个办法,我们应该退一下,让大家休整一下,恢复体力,然后再和建奴死拼。”
毛文龙就坚定的摇摇头。“你在原先的卫所的时候,面对的不过是一群鸡鸣狗盗的杆子土匪,说实话,那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但在辽东,我们面对的却是天下最强悍的敌人,每一场战斗,我们都是这样拼着人命的,每一战,我们都是以几倍敌人的代价换取胜利——”然后顿了一下:“或者说换取一个不被建奴全军歼灭。”
然后指了一下那些摇摇欲坠,但依旧坚持整队的兄弟们:“我们为什么能坚持到现在,是因为我们有一口气,一口和建奴不死不休的气在,一旦按照你说的那样,我们只要后退一步,我们的这口气就没了。而一旦这口气没了,那么我们就会崩溃,就会被敌人追赶着屠杀。”将自己的胸膛挺了挺:“与其被追赶着屠杀而死,就不如和敌人死战而死,那样的死才有价值。”
“可是,如果您战死在这里,那么东江镇该何去何从,如果您战死在这里了,那么你胸中的那些大事该由谁去做?”毛承勇担心而且痛苦的规劝:“一场胜败,不能决定一切,只要您活着,我们就有希望。”
面对自己的义子提出的这个问题,毛文龙淡然一笑:“不瞒你说,我知道轻重,我知道我肩负的责任,所以,我也不瞒你,我也重来不瞒所有的兄弟,他们也都知道,我会陪伴最后一个兄弟战死,但在他们战死之后,我会逃离战场的。”
毛承勇就张口结舌,他真的没想到毛文龙会这么说,或者是会这么做。
“所有的兄弟都知道,我会在最后,在事情已经绝望的时候逃跑的,但所有的兄弟都不会认为我的逃跑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因为他们知道,我会重整旗鼓,我会为他们报仇的。”
身边一个普通的灰色衣服的士兵淡淡的笑着点头:“毛帅说的是,只要大帅陪我们最后一程,我们就已经心甘情愿的去赴死了,但大帅是绝对不能死的,如果大帅死了,我们的仇就没有人给报了,我们的家人的仇也就没有人给报了。所以,我们所有的兄弟都知道这一点,所以我们所有的兄弟只要看到大帅陪了我们最后一程,我们就甘心赴死。”
然后就在毛承勇的不理解里,这个老兵将手中的扎枪高高的举起,对着长天,对着幸存的兄弟声嘶力竭的大吼:“东江镇,进攻——”
随着他的呐喊,剩下不足五百的将士一起呐喊:“复辽军,复辽军,进攻——”残破的大阵就继续发动了,继续脚步铿锵而坚定的,向北方,向对面密密麻麻的的建奴,发动了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