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范镇到访,张子颂赶紧将其领进宅子,不为别的,就凭这是先生尊敬之人,张子颂也绝不敢怠慢。洛洛等人已经入睡,张子颂便领着范镇径直去了书房,甚至还亲手为他泡了一壶‘大龙团’。
“蜀公,请喝茶。”
“子颂是吧?无需多礼。”
“嗯。”张子颂点了点头,垂手站于苏轼身后。
苏轼则放下了笔,鞠躬到底,“有劳蜀公,如此夜深还要忧心子瞻。”
“苏子瞻,你少讲这些没用的。”范镇‘啪’的放下大龙团,貌似有些不快,“我听韩维私下与人讥笑,说你想要‘起诉’圣上?”
“子瞻不敢相瞒。”苏轼点了点头,“正是。”
“糊涂啊!”范镇果然是‘色和而语壮’,只是此刻手都气得发抖了,“子瞻,我与安道、稚圭、君实、永叔等人已经劝你不下十次了。你就老老实实闭嘴,我们确信不出十年,你必然是个太平宰相。届时有何抱负,再论不迟嘛。”
“蜀公,宰相于我,如浮云而已。”苏轼再次鞠躬,“更何况,就算子瞻想忍,我也忍不住啊!想必您也听说了,青苗法竟逼得陈留县民破产,我若置之不理,就算他日真的做了执宰,也是于心难安呐。也幸得子颂提醒,子瞻今日才终于痛下决心,就算圣上明日将我罢了,我也定要参他!”
说完之后,苏轼翻起案上一叠宣纸,递给了范镇。
洋洋洒洒十来页。
范镇却先瞪了一眼张子颂,这才接过。随后一阵翻看,便只见,文如行云流水、卷如妙笔生花:“熙宁X年X月X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苏轼,谨昧万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臣自知渎犯天威,罪在不赦,席藁私室,以待斧钺之诛;惟当披露腹心,捐弃肝脑,尽力所至,不知其它。
臣之所欲言者三,愿陛下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而已……”
全文八九千字,一气呵成。
前后大约半个时辰,范镇逐字读完,一阵失神,“子瞻,你真的想清楚了?这《上皇帝书》一旦递交上去,必定引起轩然大波、朝野地震啊。你就忍心看着一众同僚罢官的罢官、致仕的致仕?”
“管不了那么多了。”苏轼却一脸决然,“咱们这些当官的,就算是罢官流放、致仕退休,也总比百姓们受青苗法之害,要轻松许多吧!”
“唉……”范镇彻底无语。
子时将尽,范镇再次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罢了,我去想想办法……”
“蜀公,您就别参合了。”苏轼拉住范镇。
“我已经老了……”范镇却甩开了苏轼手臂,跨出院子,“朝局危难,总得保住几个栋梁吧?否则老夫有何面目,去见仁宗陛下……”
夜色中,老人的身影,有些落寞。
随后苏轼也迈出院子,不过临行前却叮嘱张子颂道:“子颂,你那‘花灯工厂’说停就停,村民们突然没了工钱,肯定还有不少人走投无路、铤而走险。有可能的话帮帮他们吧?反正你也挺会挣钱的,就当积德了。”
“呃……,先生,帮忙事小,但若救了他们……”张子颂指了指苏轼手中的札子,“万一圣上看了札子之后派人调查,岂不是看不见惨状了?届时圣上有所怀疑,先生一番苦心,不都白费了么?”
“看得见要帮,看不见也要帮,百姓苦啊!”
“知道了,先生。”张子颂拗不过苏轼,只得点头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