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入沉斜山,叶圣站在太玄台前,所有弟子都被遣散,那位太一真人和太雾真人都已经被下了寒狱,若是没有什么意外,恐怕这辈子都没有可能走出寒狱了。
叶笙歌就站在崖前,看着那些云海,神情一如既往,没有什么变化,叶圣和她并肩而立,这一对父女站在崖下,各自看着云海,没有谁在说话。
叶圣和那位鸾鸟一族女妖君的事情,过了今日一定会传扬出去,因此观主也没有多此一举去警告山上的弟子不能外泄今日之事,这种事情,传扬出去之后,会好些不可预料的影响,但归根结底不会有太大的影响,若是说叶圣因为和鸾鸟一族的那位女妖君有什么过往便不让他做圣人,不让他继续做这个道门教主,这肯定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那既然是往事,便不是什么大事。
看着云海,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叶圣轻声道:“你和你娘亲长得很像。”
这是叶圣时隔很多年之后,第一次对着叶笙歌说话,脸上也有很多缅怀的意味,上一次叶圣看着叶笙歌,那个时候她还是襁褓里的婴儿,不能记事,自然也记不得叶圣。
只是那个时候的叶圣,早已经是云端圣人了。
叶笙歌没有说话,她就这样看着云海,就像是没有听到那句话一样。
娘亲也好,还是爹也好,对于叶笙歌来说,都是很陌生的称呼,她在有记忆开始,便被观主带到了沉斜山,在沉斜山上,叶笙歌只有观主这么一个亲人,别的弟子们她不愿意亲近,观主在过往的那些年,说起叶笙歌的身世,不过简单以父母双亡来一笔带过,叶笙歌也不曾怎么过问,但不问,不代表着不想知道,只是那些年大多知道没有结果,叶笙歌也就没有张口问过什么。
不过现在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了她的娘亲是那位鸾鸟一族的女妖君,知道了她的爹是道门教主,是云端圣人之一,是整个道门说话最管用的那个人。
可是知道了这个身世又能怎么呢?
一年仍旧是有春夏秋冬四季,一日还是朝暮而已。
她仍旧如此看人间,不过人间看她,自然是会变的。
但这和她无关了。
叶圣温声问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叶圣在云端修行多年,与人打交道的次数本就不多,偶有几次,都还是和别的几个圣人而已,与人说话,叶圣实在是都有些不习惯。
但叶笙歌是他的子嗣,是他血脉的延续,是他在整个人间,最为亲切的人,所以他愿意多说几句。
“娘亲叫什么名字?”
叶笙歌没问别的,只是开口问了这句话,那位鸾鸟一族的最后一位女妖君,也是最后一只鸾鸟,在妖土的声名很是响亮,就算是在山河这边,也有不小的名头,但不管是那边,还是这边,好像都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位女妖君的名字,或许知道的,也就只有叶圣一个。
叶圣看着叶笙歌,沉默片刻,然后笑意仍在,轻声说道:“笙歌。”
叶笙歌挑了挑眉,看了一眼叶圣。
叶圣温声道:“你娘亲就叫笙歌,所以取名的时候,才给你取名叫做叶笙歌,不过你身份特殊,生下来之后我不可能把你带到云端去,所以只能交给了梁亦。”
叶笙歌继续问道:“那娘亲呢?”
叶圣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伸手在云海里分出一条路来,走入其中,然后才转头看着叶笙歌,轻声说道:“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我猜你一定很有兴趣听听。”
叶笙歌站在崖边,摇了摇头。
虽说是摇了摇头,但她还是走入了云海之中。
……
……
妖土的天气总是那般不好,山河那边才立秋,妖土那边便已经开始下起了小雪,雪不大,却也不小,带着刺骨寒意,飘落到人间。
妖土有很多地方的景色都很好,但是那些景色好的地方,大多都是某个种族的疆域,而且还是最为核心的地方,别说去看看,就连出现在那附近,都要被视作挑衅。
在妖土南方,有一处峡谷叫做迎春谷,是妖土罕见的一处四季如春的好地方,这原本是凤凰一族的领地,只是在六千年前那场大战之后,那位妖后身死,世间便再没有了任何凤凰,这地方,自然便被其余的妖族所占了,六千年的岁月更替,这处峡谷几次易主,最后落到了狰族手里。
狰族也是这妖土有数的大族,若是说起来,存世的时间,也不会比别的种族短,只是这一个种族和白泽一族在内的多个上古遗族一般,都开始渐渐凋零,到了如今,这迎春谷里的狰族便再没有半个大妖了,就连登楼修士都十分稀少。
只是好在最让人觉得欣慰的是,狰族在没落多年之后,总算是在族内出现了年轻天才,那个才短短修行五十年便已经成了一位春秋修士的年轻人叫平南。
被狰族视作未来。
是狰族复兴的希望。
而且在如今的妖土里,平南一直都是最出彩的两个年轻人之一。
之所以说是之一,那是因为还有另外一个年轻女子,也足够惊艳。
鸾鸟一族的那个年轻女子,叫做笙歌。
那是被认为有大妖之姿的妖修。
今日迎春谷外,平南早早便走出迎春谷,等着那一人。
多日之前,笙歌与他约战在这迎春谷前,要一决高下,要分出谁才是真正的年轻一代第一人,若是换做旁人,平南不会理会,但是此人是笙歌,平南没有办法不理会。
所以他早早便等着。
在小雪之中,平南提着刀,等着那个女子。
他根本想不到,之后很多年里,他会和那个女子纠缠不清,他也想不到,很多年之后,他和那个女子都会成为妖土里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更想不到,他之后也会在某人的碗里度过好几百年光景。
这位现在不过是春秋境的平南站在一块大石上,伸手让雪花落在手心,等到雪花化开,他便等到了那个女子,那个女子在小雪里踩着风雪而来,一身白裙,腰间是一根绿色的腰带。
女子的发随意披在脑后,乌黑透亮,她的五官在她那张脸上,显得那么合适,她的眼里尽数都是光,但整个人都透着孤高的意味。
平南早在很多年前,便已经听过她的名字,但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是第一次,在那一瞬间,平南便有短暂失神,这一定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也是最特别的女子。
绝对不会有之一。
一身白裙的笙歌站在小雪里,便感觉和天地融为了一体。
看着平南,笙歌清冷的声音响彻天地,“听说你以往和我齐名,以后不必了。”
平南提着刀,笑了笑,“我倒是觉得以后提及我的名字的时候,再不该有你的名字。”
那个一身白裙的女子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整个人的气势瞬间提到顶点,无数磅礴的气机疯狂从她身体里涌出,磅礴气机卷着风雪,很快便让这里起了一场大风。
大风过后,有个中年道人和一个同样一身白裙的女子站在远处看着这边。
中年道人除去是叶圣之外,还能是谁,这位圣人看着那个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再见的女子,微微一笑,他轻声开口说道:“你娘亲年轻的时候便是这么个脾气,不愿意屈于人下,你和你娘亲很像,不过你到底是走在众人前,并不怎么费力。”
“也倒是,你这个血脉,便是我也有些艳羡啊。”
叶笙歌看着那个被风雪掩盖了的女子,沉默片刻,然后问道:“那位大妖为何进了你的镇妖碗里?”
叶笙歌认出了那个大妖就是平南妖君,要知道叶圣这些年有传言说他的镇妖碗里镇压着一位大妖,但是并无证据,要不是朝青秋之后一剑斩开那镇妖碗,放出那位平南妖君,只怕再过上几百年,也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可叶圣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就镇压这么一位大妖在镇妖碗里吧?
这不管怎么看,都是不太现实的事情。
叶圣看着那场渐渐停歇的大战,负手说道:“要想知道,那便看下去吧,故事便是这么个故事,可我这么些年从来都没有找到一个有资格听的人,你如今知道了,便好好听听,好好看看。”
大战落下帷幕,笙歌走出风雪里,平南杵刀而立,脸色苍白。
走了数步,笙歌转过头来,看着那个已经站立不稳的年轻人,神情没有什么变化,沉默片刻,她说道:“这一战只胜你半招,十年之后再战。”
这不是请求,也不是邀战,而是宣告。
平南笑了笑,发现她很快消失在眼前之后,这才仰头倒了下去。
在迎春谷外的这一战,在很多年之后,都被人津津乐道。
叶笙歌和叶圣在原地站立很久,叶圣这才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说了一句走。
叶笙歌点点头,同叶圣一起走入风雪之中。
有笙歌作为鸾鸟一族最后的荣光,做出任何事情都会死妖土里的大事,这一次打败平南之后,整个年轻一代便再无一人可以和她相提并论,而且她和平南的十年之战,也传了出去,在当时妖族和人族处于六千年以来最为和平的阶段,并未什么大的事情发生,因此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这两个年轻人身上。
十年之后,笙歌和平南都已经是春秋境巅峰的修士,这两位代表着当时妖土年轻一代最强的两人,在北海旁有过第二战。
……
……
叶圣领着叶笙歌走在北海岸边,叶笙歌看着熟悉的场景,想着当年朝青秋曾在这里斩杀过一位大妖,便有些失神。
叶圣显然是也想到了这件事,他看着叶笙歌说道:“朝青秋才是这个世间一等一的怪胎,要是早一些成就沧海,只怕你娘亲也看不上我,早跟着朝青秋去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叶圣没有半点醋意,多得是无奈。
朝青秋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强之人,他的境界修为早已经能够破开这个人间的束缚,却因为剑士一脉,还留在人间。光论战力,别说是他叶修静,就连别的什么圣人三两位加在一起,都不会是朝青秋的敌手,这样的人,他除去佩服之外,并不能生出任何别的东西来。
世间修士,抛去阵营,少有不钦佩这位剑仙的,他不同于柳巷,不同于很多年之前的辛剑仙,只活在故事里,朝青秋是切切实实活在他们眼前的。
而自己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那股女子,则是更没有什么好说的。
北海浪花翻涌,叶圣看着自己的女儿,轻声说道:“你娘亲本身便是天底下最傲的女子,当她成为大妖之后,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求娶她,诞下这世间最强血脉,但没有一个大妖能成,便是因为那些大妖,没有任何一个能胜过你娘亲。”
“既然不能胜她,为何又有资格成为她的夫君,没可能的。”
叶圣絮絮叨叨说着话,但叶笙歌却是响起了某个现在不知道在何处的年轻剑士。
那个人有可能成为第二个朝青秋的。
那自己会成为第二个自己的娘亲?
叶圣还要说些什么,忽然看到远处走来的两个人,叶圣便拉了拉叶笙歌的衣袖。
这位圣人指着远处说道:“你娘亲和平南的第二战,你猜结果如何?”
叶笙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走在海岸边的那对男女,觉着自己的那个娘亲,真的很美。
叶圣呵呵一笑,也是眼神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