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摩诃此时正在血水里摔跤,他怎么也想不通,他带着数千战卒固守西堤,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叫周、梁联军冲破了防守?他卸了甲,光着上身,挥舞着长槊,纵横厮杀。酷寒的天气里,浑身上下汗气蒸腾。那里有敌军扑上来他就带着士卒那里冲杀。
“全军后撤!!”眼看着扑上来的敌军越来越多,西堤前营已经如同筛子一般,被捅了无数个窟窿,显见是守不住了,只能步步后退,与敌军鏖战。随着他下令,后续的陈军有条不紊地往后面撤退,那里还有完好的营寨,至于那些失陷突进于敌军阵中的士兵,也已经顾不上了。
他麾下亲卫立即奔向营盘当中挂着巨大前军都部署旗号的望楼,就要发出旗号,西堤营寨乃是连营,传递命令极为便利,这一系列大军营盘顶在最前面的望楼就已经纷纷挥舞旗号,鼓动金鼓号角,依次向后传递萧摩诃的命令。绵延数里的陈军营盘开始全面收缩回拢。
敌军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迅速压上。
正面敌军已经动了,长枪、刀盾重甲在前,大队居后,步骑混杂,更有重型的攻寨器械,旗号大张,烟尘满天,向西堤连营逼来!敌军过万,便无边无际,在寨墙之上望去,只觉得人潮如海,望之便觉得一阵眩晕,肝胆欲裂。陆腾摆出了破釜沉舟的架势,如同一个疯狂的赌徒,将所有筹码都压在了赌桌之上。
这般阵势,几个月以来,陈军也曾在江陵城下摆出过,不过那个时候他们是围城的人,对于这种恐惧没有一种直观的感觉,如同被一只手攥住心脏,生与死都在人的一念之间。
寨下气焰熏天,血腥气笼罩着他们,他们是一支孤军,不会有援军,也没有援军可以等待了,这是存亡之机,他们要对着即将毁灭他们家园的人,主动出击!
在视线当中,周军大队大队的哨骑拉出一条长而稀疏的阵线,呼啸着向陈军绵延的营盘逼近,在临近营盘前只剩一射之地的时候就次第勒住战马,在陈军面前来回奔驰驰奔。萧摩诃面色铁青,传令弩手发射,零零星星有羽箭射出,却根本伤不了他们分毫。
在他们之后,周梁联军黑压压的大队,面对着陈军连营,如同一个魁伟的巨人,缓缓伸展开了筋骨。
居中是大队重甲步军,组成一个个的方阵阵列。阵前旗号飘扬,遮天蔽日。周军、梁军,旗色混杂,这么多旗帜飘扬,几乎遮住了天际,让天光都黯淡了下来!
这些步军阵列之间,是民夫辅兵,驱赶着挽马驼畜,驱动着高过对方营寨的箭楼,厚重的橹车,石炮,填濠洞屋车,击垮寨栅的撞车,各色各样的攻战器械,就夹杂在这些方阵当中,缓缓蠕动而前。
在这大队步军左右,是两翼的骑兵,两边各各有数百骑,大队而行,阵列并不怎么整齐。端弓持槊,气势凛凛,极显彪悍善战之本色,就是他们,正面凿开了陈军的第一道防线!
萧摩诃死死的抓住扶栏,面色铁青。
陆腾这个老疯子,他那里来的勇气,处于绝对劣势却还想着决一死战?
你本为东魏之臣,后来归降西魏,如今再降一次南朝有何不可,何必呢……何必呢?!!
千钧一发。
这个浑身披着双层重甲的老人缓缓打马出阵,头盔的缝隙处露出了几缕银发,随风飘动,在那杆巨大的帅旗前勒住了战马,环视四野。
他的身后仿佛有猛虎在咆哮,这个骨架粗大的老人张开了双臂,狂风撩起他的战袍,“周、梁的好儿郎们!在你们的前方有一片连营,你们知道它们是用来干嘛的吗?”
无数人抬起头看着他,这里面有四五十岁的老汉,也有十多岁的少年,有周军,也有梁军,此刻,他们再也没有分别,他们是一起浴血奋战的袍泽,是一起冲锋陷阵的兄弟。这里面有儿女双全、家庭美满的,也有孑然一身,家徒四壁的,此时此刻,他们的身份都是一样的。
“它是用来决堤的!只要这个东西建成,掘开堤坝,马上,江陵,我们的家国,你的妻儿父母兄弟,就会被这洪水淹没!你们每一个人,生在此处,长在此处,安家在此处……现在,他们想要掘开堤坝,大家所拥有的、所珍视的一切就都没有了,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不答应!!”
宛若巨兽的咆哮,宛若雷霆降临大地,震动天地的嘶吼声中,无数沾染了鲜血的刀光在云天之下闪耀。
陆腾从鞘中拔出了狞亮的长刀,向前指去,带起了赫赫风雷。
“我们——”
“——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