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尚幼的太子殿下站在这个位置已经有片刻了,刚才他让人假称自己已经睡下,以此回避王叔拜访,实际上王叔和老师的全程交锋他都看在眼中。
他的年纪和阅历都不足以让他看明白方才两人交锋之下潜藏的全部含义,不过在苏威的诱导之下,他还是隐隐明白了一些道理:
原来父皇也并不是对自己的臣子毫无戒备的信任;原来一个真正的帝王便应该有掌握一切的能力。
太子早慧。
种种复杂的思绪一遍遍冲刷着他的脑海,让他说不出话来。
“殿下,你还没睡下?”苏威无声无息地站在了身后,满脸关切地询问。
小太子定了定神,故作镇定地说道:“哦,孤正准备去睡觉了,老师与王叔谈了一宿,想必精神比孤还要疲敝,老师也下去歇息吧。”
苏威拱手应是,恭恭敬敬地退下了,态度与以往都截然不同。
他皱了皱眉,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明白。
苏威也满腹心事地踱了出去,他的眉头渐锁,一点也没有刚刚迫使安德王让步的意气风发。
“下官不明白少傅特意安排这一出给殿下看为了什么?安德王一向对陛下忠心耿耿,对殿下也谨守臣子之礼,今夜之后,殿下若是对安德王起了什么嫌隙,少傅可就是离间皇室宗亲的罪过!”戴着黑幞头的青衣女官从暗处走出,毫不客气地问道:“这恐怕不是陛下的本意吧?”
“陛下让我教殿下什么是帝王心术,怎么教,我说了算。况且,怀疑,难道不是一个合格帝王应有的素质吗?”苏威不紧不慢地反驳了一句。
“那你也不能揠苗助长…”女官盯着他,压低的声音藏着几丝愤怒:“殿下年少,心性未定,稍有行差踏错难保不会误入歧途!”
“陛下任命我为少傅,便是相信我,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陛下的本意。”苏威依然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他顿了半晌,问道:“难道你不觉得殿下和陛下很像吗?”
那元姓女官被他问得云里雾里,道:“他们是亲生父子,怎么可能不像?”
“不,我说得不是这个…”苏威摇摇头,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我是说方才殿下的神情、语气,一举一动,都和陛下如出一辙…喜怒不形于色,心事勿让人知,殿下的想法,也渐渐让人难懂了。”
而且他和陛下一样,对所谓的礼法大义毫无敬畏之心,对所谓的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更是嗤之以鼻。
他牵起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但愿这把火将来不会烧到自己身上吧…苏威接着沉思了片刻,便命人掌灯,回自己房里去了,他要连夜润色一篇详实的捷报呈送给皇帝,以此表功。大齐朝堂上多是两河士子,关中出身的官员若无大功傍身,难免惹人排挤非议。
特别是好友高颎刚刚登相,正要做出政绩立威的时候,这一篇捷报呈送上去,必能大涨右相的声势,那些在一旁观望的臣僚也必定依附。
此后在朝局之中,他二人也不至于孤立无援,处处被动。
士大夫自然有士大夫的傲气,不是每一个大臣都愿意完全照着陛下的意愿,附于尾后做一个唯唯诺诺的应声虫的。
捷报传递到邺城,已经是十天之后。
河北大地积雪渐渐消融,只剩下一点还挂在树枝上,邺城的各坊各市也渐渐喧嚣起来。
不同于其他地方的热闹,皇宫禁中昭阳殿一贯是冷清、肃穆的所在,即便是年节,也不许同其他殿宇一样悬挂彩灯,一天到晚,都能看见许许多多的侍者捧着各类文牍穿行在昭阳殿,他们统统垂着头,弓着腰,行走起来迅捷非常,却几无声息。
这便是整个帝国真正的中枢所在了。
除了皇帝特别关注的几个大臣以外,其余朝官及地方官员所呈上的奏章都要进入这里审核、批阅,效率极高,和往日简直不能同日而语。
但即便如此,阁中大臣们还是忙得脚不沾地,从晋阳来的捷报自然先过了一遍他们的耳目,随后整座大殿都轰动了。
列座臣僚纷纷大喜过望,他们也预料过会是一场大胜,却没有想过大军的战果如此辉煌!
经此一役,不但打得胡酋沙钵略可汗仓惶逃窜,达奚长儒等人甚至乘胜追击,俘虏了小酋阿史那处罗侯及阿史那庵逻,这个当了不过一个月突厥大汗的突厥贵胄刚被沙钵略册封为“第三可汗”没多久,又被齐军俘虏,做了阶下之囚,眼下正被专人押送邺城。
沙钵略穷兵黩武,又经此大败,这个突厥大汗恐怕再难服众。不管是达头还是大逻便,如今都牢牢绑在了大齐的裤腰带上,又有庵逻这个“第三可汗”控制在大齐手中,突厥四分五裂已成必然!
悬于大齐北疆数十年的弯刀,一朝折断,十年以内,边塞再无兵患矣,真是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