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绝道 下(2 / 2)

山河赋 明月晓轩 6510 字 2019-11-08

不解民间疾苦如她这样的贵家小姐也知道自己带来的衣服在泥水里泡过后是怎么个卖相,尽管在肃阴抛弃了她那些漂亮的绣花丝绸衣裙,专门添置一批适合走路的朴素服装,但是当地粗布和肌肤摩擦时候的感觉还是很让她痛苦了一阵。

这已经是她在这条古道上艰难挣扎的第二天了,这天又下了一场雨,道路顿时泥泞不堪,褚红色的山泥一直糊过脚背,连小腿上也满是泥点。不过一场雨换来白皖良心发现,提前宿营,还好心的找了个勉强能被称作山洞的地方,比前一天露宿树林强得多。她那贴身侍卫在洞边守着防止野兽,当主子的两个缩在最里面,因为下雨,找不到干东西烧火,只能缩着脖子对抗山野初春的寒夜。

白皖吃了点东西披着一条毯子往山壁上一靠闭目养神,玉藻前又冷又烦哪里睡得着。通常这睡不着又想睡的人看到有人在他面前甜蜜入睡的时候最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将对方摇醒陪自己熬夜。玉藻前正常的时候没有这种癖好,但在这种环境下难免恶劣起来,当下拍拍身边人将那日白皖交给他的佩饰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我说,这东西你到底哪里弄来的,好奇死了,透露点吧。寒夜宵长,说来打发打发时间。”

白皖一皱眉,睁开眼睛抬手就将佩饰夺了过来塞入袖笼:“不劳您了。”

“这是做什么啊,不就是送东西么。难道司寇大人要亲自进京亲手交付?”

白皖冷冷道:“我将此物托付你是为了怕我过不了废道。现在你我穿在一根绳子上,若有危险谁死谁活还不一定,放在你那里做甚?”

白皖是打心底里看玉藻前不顺眼,他自小就是性情端正的人,配上绿罗带后更是小心谨慎,持身严谨,生怕一个疏忽别人真将他看作水性杨花之人。哪里想到守了那么多年,偏偏被玉藻前乘虚而入,最怒的是事后还不能向她问罪。人家一没用强,而没下药,不过是利用了别人下好的药,最重要的是他也没有拒绝。这件事他是越想越生气,巴不得一辈子不要看到那人的脸,可偏偏叫他从淤泥底下亲手挖了出来。照他的心愿,根本不愿意和她同行,可理智又告诉他要想让朝廷不利用所谓千月巫女来与鹤舞作对,这个朝廷巡查使是一定要好好利用的。从安全的角度,即便不能提前抓到,也要和她一起捕获那个巫女他才放心。否则天知道朝廷会不会与之串供诬陷迦岚,更有甚者,那巫女说不定子虚乌有,派一个人乱转一圈号称捕获,随便弄一个出来给鹤舞脸上抹黑。

玉藻前怎不知对方心思,因为她怀的也是和白皖一般无二的想法,当下见他冷着脸凌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故意一笑还靠过去:“没错没错,你我就是一条绳上,谁也离不开谁。一起生——一起死——”

白皖的脸色顿时青了一大半,这么多年来他还真缺乏被调戏和遇到登徒子的经验。一来他不是洛西城、明霜那样的美人,只能算眉目端正;二来毕竟是朝廷官员,官位还不低,到了鹤舞更是人上人,谁敢调戏他来着。遇到玉藻前这样的浪子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冷着脸也吓不退。当下见这人顺着竿子往上爬一脸的不正经,直觉就想离远点,可惜这山洞实在是太小了,挪来挪去都没效果。那登徒子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笑吟吟的靠过来一面咕哝着:“好冷”,自说自话抢了他一半的毯子披在身上,眼看那人就要翻脸,抢先道:“我说司寇大人,您只身翻云雾岭真正的原因不是那个巫女吧。”

他默不作声。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巫女作乱不是一天两天,您这位司寇为此不但潜入丹霞还深入天朗,跟在后面转***又不是头一回,犯得着忽然着急成这样么。司寇,您翻云雾岭想赶回明州是真,看那个巫女是顺便的吧。”

“巡察使想得太多了。”

“本来么,听说朝廷有意促使鹤舞出兵南平,而鹤舞也有人想要促成,我若是鹤舞肱骨重臣,也是心急如焚的。”眼睛微微眯起:“一个人被人从泥水里捞出来,对着救命恩人话总是特别多。更何况我这个巡察使御下也的确不怎么严厉。”如果她带来的全部都是自己的家仆还产生不了疑问,对于调教家人的手段她一向颇为自信,跟她出来的更是从来淡漠宁静不爱四处打听的老实人。可其中就有那么一个官员,位在八阶,是秋官署下级官员。跟着她从京城出来一起在沈县被困,又参加了襄南恢复的工作,又是不大不小的官员人家出来,知道的不少。此人在塌方中左腿被压断,白皖替他诊治上药,如今留在那乡村养病。在肃阴那些天相处下来,她也知道白皖并不是真的冷面冷心,绿罗带佩久了为了表示清白对女人格外冷淡,但对男子尤其是对他恭敬友善的男子,他还是很好相处的一个。而这个人一旦愿意与你结交,便能让人如坐春风。

“既然担心鹤舞,何不翻过天朗山后直接赶回明州,那个什么巫女就真的这么重要?”

“若是放任不管,三五年后天朗将增数万叛军。”

“夸张了吧。”

“天朗山地形如何?”

“可恨!”

白皖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没错,的确是可恨的地形。此地山高谷险,曲折多变,气候恶劣,此地一百人叛乱,一千人的军队都难以镇压。一个部族叛乱,派入上万军队都未必能取胜,这在过去也不是没有教训。所以我说数万叛军,不但指受巫女愚弄而与朝廷抗衡之人,也是指为了平定天朗将陷在这群山峻岭中无法运动的军队。且天朗与南平接壤,此地部族若有异心难保不投靠南平。”

玉藻前沉吟一番点点头:“不愧是鹤舞司寇,下官佩服。”

白皖哼了一声,神情便是“我能不能干还不劳你认可”,用力拉了一下毯子往岩壁上一靠又要睡觉,可眼睛刚刚合上没等玉藻前继续骚扰又睁开,戳了她一下:“到了那里看看就好,不要做出拿令牌抓人的蠢事。”

“鹤舞地界上要抓人也要先让司寇大人动人,下官绝对不敢逾越。”

他又是一声冷哼,顿了一下冷冷道:“我在此地对付巫蛊多年……”只说了一半便停住,玉藻前嘿嘿笑了几声没听到他继续开口,心道不说最好,反正不是什么好话。静了一会感觉到身边人也没有睡着,轻轻咳嗽一声正想找个话题,但听白皖道:“你觉得先皇是怎样的人?”

玉藻前愣了好半晌脑子里转了几个圈没找到阴谋的味道,这才道:“那些年我在外省当一个小小的知县,所知甚少。但是吾友昭彤影曾被人问为何效忠于先皇,她回答说‘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

“‘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先皇对百姓至公,对自己的妻子儿女却始终偏爱一方,以至酿成大祸,这又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