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嘉靖,直挺挺躺在了床上,经年累月的服用丹药,加上两次剧烈的刺激,彻底摧毁了他的身体,除了眼睛,就连手指都动不了。
医生只能治病,不能救命,哪怕是李时珍,也仅仅能做到续命而已,至于能续多久,他也没把握,或许三五天,或是十几天,或许一两个月,也可能更久,但是无论如何,嘉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随时会油尽灯枯。
“徐阁老,海瑞的罪可定了?”
嘉靖幽幽地问道,徐阶连忙磕头,“启奏陛下,还没有,本来是三司会审,要天下鸿儒共同驳斥海瑞的错误,没想到竟然有奸人趁机作乱,臣,臣有罪。”
徐阶趴在地上,唐毅也只好跟着。
许久,嘉靖叹了口气,“海瑞有什么错,他说的都是对的!”
啊!
唐毅惊得张大了嘴巴,徐阶的嘴比他还大,腮帮子都咧到了耳朵。是听差了,还是嘉靖病糊涂了?
两个智计百出的人物,竟然都吓傻了。
嘉靖不理会他们的惊讶,继续缓缓说道:“朕往日总是以中兴之主自诩,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朕在茶楼里,已经看明白了,天下的百姓,早就把朕看成了昏君,全都同情海瑞。至于那些士子,多半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朕是君父,他们不敢公然反对纲常,不敢指责朕的过错。”
不得不说,嘉靖还真够敏锐的。
茶馆发生的事情,正如他所说一般,民间几乎是一面倒地支持海瑞,痛恨朝廷,千错万错,都要算在皇帝的头上。
周嘉谟和顾宪成则是代表了两种读书人,顾宪成一腔热血,对嘉靖的作为也是不满,肯定海瑞,而周嘉谟则是坚定维护纲常,认为海瑞不该诽谤君父。
可是嘉靖听得明白,周嘉谟仅仅是反对海瑞的态度,却没有质疑他所说的事情,换句话说,修玄,避居西苑,大兴土木,任用奸党等等过错,他也是认同的,至少是无法驳斥的。
一想到这里,嘉靖的心就跟被刀子戳了一般,疼,真疼啊!
海瑞没有骗他,只是说了事实而已。
“天下人都都看不起朕这个君父了,朕做得还真是失败啊!”嘉靖激动起来,不停咳嗽,枯瘦的身体一阵阵抽搐,胳臂露在了被子外面。
皮包骨头,上面布满了暗红色的斑点,都是多年服用丹药,累积下来的毒素,严重侵蚀了龙体。
原来所谓的九五至尊,大明的天子,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脆弱老人,徐阶和唐毅只看了一眼,就连忙低下了头,至于心里想着什么,外人就不得而知。
嘉靖咳嗽,李时珍连忙过来,扎了几处穴道,嘉靖总算是平静下来。
“陛下,龙体要紧,赶快歇着吧。”
虽然不齿嘉靖的作为,可是君父就是君父,李时珍心里头也酸酸的。
“朕不能歇着,朕怕这一肚子话,没机会说了。”
嘉靖的眼角,泪花闪过,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
“徐阁老,海瑞说的没错,天下已经到了大乱的关头,那个何心隐就是明证,天下间还不知道有多少丧心病狂之徒,觊觎大明的江山,想要揭竿而起,趁机作乱。朕想到这里,五内如焚,让朕有何面目去见历代先皇啊!”
惊讶,真的是吓死人不偿命啊!
唐毅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嘉靖竟然会如此看待眼前的事情,你要是早点想明白了,恐怕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只是多年积累的经验,让唐毅时刻保留着警觉,嘉靖的三观何时这么正了?错了几十年的人,真的会幡然悔悟吗?
唐毅还在犹豫,徐阶却是比他反应还快,老泪横流,拜服在地上。
“陛下,切莫自责,老臣有肺腑之言,要上奏陛下。”
“讲吧。”
“是。”徐阶擦了擦眼泪,“陛下,这些年来,朝廷恰逢多事之秋,臣等无能,理政无方,致使一些人误解,归罪陛下,是臣等罪该万死。可是天下臣民百姓,还是忠于大明,忠于陛下的,至于何心隐一般,背弃伦常,无君无父的逆贼,天下人人不齿,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方解心头之恨!陛下,历代以来,哪怕是三代之治,圣天子在朝,也不免一二奸邪之徒,恳请陛下,不要因此妄自菲薄,中了贼人的诡计啊!”
老徐说着泪流满面,“陛下英睿过人,可为尧舜,可为文武,天下诸般事,只要陛下一念振作,便大有可有,老臣不才,愿意披肝沥胆,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唐毅在旁边听得明白,心里咯噔一声,自己到底没有徐阶老辣,连忙表忠心道:“臣愿为陛下前驱,清查奸贼,绝不姑息养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