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芳林门前往雁山的官道两旁种满了垂柳,春风数十里,杨柳尽依依,大道上满是踏青游春的车马。阳光明媚,春风和煦,冯忠的心里却在酝酿着一场阴雨。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拉车的两匹高头大马一匹白的似雪、一匹黑得如炭,是天子北伐大漠那些投降部落进献的贡品。这黑白双马在京中成了冯忠的标志,连普通百姓都知道马车内坐的是暗卫督统冯太监。
这辆马车是工部为冯忠特制,两层铁桦木,中间夹层置百练钢板,即使是绞车弩射在上面也不能撕开车厢。内设机关,可以升上档板封住车窗,即使落入河中水也不能渗入。车轴和车轮都是铜制,轴轮连接之处用伏兔国、当兔相接,系以皮革,轮外包以皮革,走动起来相当平稳。
车内空间很大,足可以让四人盘膝而座,中间还能放张小桌。底部垫着莎宿国出产的厚毡,踩上去半只脚掌陷入其中,桌上的茶水漾着细细的波纹,感觉不到什么震动。冯忠肘撑在桌上手扶额头,天子命他前去查探太子在雁山的庄园让他感到十分为难。身为暗卫督统,太子在雁山游乐之事瞒不过他,他听闻庄园中有不少南北佳丽,太子经常在里面与近臣饮酒作乐。可是,这样的事情怎么告知天子,据实禀报得罪太子,将来太子即位,自己准没有好下场;替太子隐瞒,一旦天子得知实情,那自己的暗卫督统甚至掌印大监也就做到头了。
端起微温的茶,冯忠喝了一口。茶是今年新摘的甘露茶,清香扑鼻,冯忠却饮出几分安龙茶特有的苦味来,眼下的难处还是要找人商量一下。轻声叹了口气,冯忠想起黄喜来,这小子若在肯定能想出个好主意来,可惜半个月前自己派他去了灵州,龙卫在那里发现了元天教人的踪迹。
轻轻在侧板上敲了敲,车旁的冯安听见,高声传令道:“督公有令,车马暂停。”
马车在道旁停下,那些护卫散开不准行人接近,冯安来到马车前问安道:“干爹,有什么事吩咐孩儿?”
“去请严先生上车叙话。”车内传出冯忠的声音。
严先生严青泽,方州人,今科应试的举子。冯忠有感于黄喜渐渐势大难抑,自己身边的谋士不足,借着会试之机在京中找寻谋士,这位严先生便是他千方百计寻来的智囊。
无论龙卫还是暗卫给世人的感觉都不好,严青泽起初并没有接受冯忠的招纳。冯忠深知人才难得,三番五次请严青泽饮宴,以师礼待之,并在布政坊买下一套三进的宅院送给他。严青泽被冯忠打动,答应投入暗卫,冯忠大喜,当即任命严青泽为七品司吏,并允诺三年后提升他为六品典史。
状元及第也不过七品编修,严青泽深为感动,竭尽心力替冯忠驱驰,上任二十天来,出谋划策整顿了暗卫体制,将副督统黄喜的势力打散,向冯忠暗中建言,让黄副督统多出外勤与龙卫争锋,少在天子面前出现。
严青泽登上马车,对着冯忠一礼,在他对面盘腿坐下。车厢很大,坐两个人根本不觉得局促,冯忠替严青泽倒上杯茶,敲了敲车厢,冯安会意,车队重新向前。
先品了品茶,严青泽笑道:“这是今年的新茶,好茶,是甘露茶吧。”
“先生喜欢的话,我派人送些到先生府上。”冯忠道。他对严青泽颇具好感,这个读书人没有酸腐味,为人洒脱,眸子中流露出清正,不像旁人看自己时流露出谄媚或者惧怕。
“多谢大人”,严青泽拱了拱手,道:“严某派人把家眷接到了京中,贱内做得一手好菜,督公何时有空赏光到舍下吃顿便饭,严某表表谢意。”
冯忠吃过无数宴请,不客气地说皇宫的御膳也吃厌了,偏偏严青泽相邀的家宴让他生出暖意,笑着应允道:“等过几日再说吧,你家人刚到京,家中需要打理一番,不急。”
“督公可是为太子雁山庄园之事烦恼?”严青泽问道。
“还望先生教我?”冯忠将车帘拉开,一缕阳光透窗而入,照在淡黄的茶水上,那缥渺的茶雾在无形地向上生长着。
严青泽已过而立之年,蓄着三寸长的黑须,思考时习惯性地伸手拈须。冯忠有些羡慕地看着严青泽那黑中透亮的胡须,他七岁入宫,胡须这东西便与他绝了缘,越是没有越是渴望,只要外出公干冯忠总喜欢粘上假须。
“此事确有些棘手”,严青泽沉吟道:“天子既然让督公来查,必然是听到了些风声,只不知天子从何处得来的消息?督公,可是有人向天子禀报了太子的事?”
冯忠想了想道:“天子这段忙于会试之事,应该没谁向他提及。今日化州刺史江安义朝觐,莫非是他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