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期是州县自查,江安义等人也没有闲着,每天翻阅浩若烟海的档案,记录对比各地官田数量和变化。大郑的人口、田亩等资料五年一查,数据汇总报于户部,户部专门有数进院落来存放这些资料,江安义要对比二十年来的变化,把这百名令史和书令史累得直喘气,叫苦不迭。
江安义知道这些人的辛苦,应诺事后替他们向天子请功,膳食安排也十分丰盛,顿顿有鱼有肉,逢到休沐还带了众人到酒楼打打牙祭,总算将众人的情绪安抚下去。
石方真对官田一事颇为重视,让江安义五日奏报一次进展情况,前期的查阅工作看不出什么成效,石方真看着奏报上干巴巴的数据,
心中暗暗发急。对于清理官田,他既害怕又期待,与宣帝、昭帝好享乐不同,石方真是个渴望建功立业的好皇帝,他急于清仗田亩、北征大漠就是要在青史上留下美名。
在石方真二十余年兢兢业业的修补下,大郑这条破船恢复了乘风破浪的能力,这让他深为自豪,只等北伐成功“中兴大帝”的美誉是铁定记在史书之中。然而,林华县之乱和宿西县皇庄一事暴露出这艘航船表面光鲜下的漏洞,这让石方真感到忧心不已。
他已经五十有二,皮肤松驰、头发渐稀,精力不如从前,石方真暗暗发急,太子好奢华享乐的性子时有显现,如果没有了约束极可能走上宣帝、昭帝的老路,石方真一方面磨砺太子去其奢华,另一方面想着多充实些国库,以后就算太子挥霍,家底厚也能多支应些时日。
清仗田亩推选“合税为一”让税赋比以前多出二成,化州边市的崛起让石方真看到另一条积财的路子,他准备在北伐之后在登州设立对北边市、黔州对苗边市、魏州对蛮边市,加上化州对西域的边市正好是东南西北四个边市,眼下化州边市税赋稳定在三百五十万两以上,其他边市二百万两左右,就有将近千万两的税赋,等于多出四五个上州的税赋,有十年积攒足够三十年消耗。
宿西县皇庄的事发生后,石方真既惊又喜,惊的是皇庄的胡作非为欺压百姓,喜的是光一个东宫皇庄内庄宅使就查抄出近四十万两财物,如果将天下官田都捋一遍,国库至少收入二三千万两财物,这种养肥猪再杀的感觉让他暗自窃喜。
不光实际得利,而且从宿西县百姓送来百衲衣、百岁锁这件事来看,清理官田惩治贪腐能平息民怨,对朝庭来说是件好事,所以虽知阻难重重,石方真心中认定此事利大于弊,对江安义寄以厚望。
石方真向来性急,年岁渐大耐性还增长了些,翻了几次干枯的数据再也坐不住了,想下旨让江安义进觐询问又觉得州县自查尚无奏报催促江安义也没有用。
今日的奏章已经批阅完,石方真站起身,刘维国轻声问道:“万岁,起驾坤安宫?”
“时辰还早,替朕换身衣服,朕到六部转转,看看朕的诸位臣工。”石方真起了微服私访的念头,不过访的不是民间疾苦,而是文武大臣们是否在认真办差。
六部九卿的官廨就是皇城之前,文东武西,东墙外边是礼部、吏部、户部、工部等官署,西墙外为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及诸卫府等武职衙门。石方真穿了件青色长袍,刘维国也换了件青布衣裳,两人就像九品的小官,毫不起眼沿着长廊闲逛着。
往来的人群不断,没有人留意到天子和秉礼太监的存在,人人都知道天子,但见过圣颜的不多,不说往来的多是小吏,便是大朝见过天子的小官们也远远地看到宝座上那身明黄的龙袍,除了那些亲近的大臣,多数人不知道天子长什么样,眼睛大小、胡须长短,石方真一边走一边郁闷着。
礼部最清闲,衙门里官吏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看样在等晚膳;吏部比礼部忙些,石方真往几个官廨内探头张望了一眼,里面谈笑风声,多是前来套交情、混脸熟的官员。
门前一片欢声笑语,小吏们兴高采烈地抬着一筐筐金黄的桔子进来,这是魏州余丰县的蜜桔,昨天刚进贡宫中,没想到第二天就来孝敬吏部了。
“一共是六百筐,烦请大人给写个收条,小的好回去报帐。”一名小吏装扮的人点头哈腰地向着浅绿色官袍的吏部主事道。
那名主事拉长腔调道:“余丰蜜桔不错,本官的家父特别喜欢,这六百筐分下来一人不过两筐,亲戚朋友分一下,剩下的还不够家父解馋。”
“客栈内还有十筐剩余,大人住在哪,小的回去便送到府上去。”小吏机灵地应道。
那名主事笑逐颜开,招呼小吏进官廨写收条去了。石方真脸色发青,迈步要去找段次宗,刘维国轻声劝道:“万岁,此事是旧年惯例。京官俸薄不足以养家,靠的便是地方官所送的孝敬,此事难以杜绝,万岁息怒。”
石方真站住腿,呆了片刻,一拂衣袖出了吏部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