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三更,潘和义油灯下仍在奋笔疾书。
潘母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走进屋,将碗放在书桌上,柔声道:“义儿,吃点东西吧,时间不早了,你也不必太操劳。”
潘和义放下手中笔,转动了一下手腕,笑道:“真香,儿子在姜州可是无时不想念娘做的面。”潘母在一旁坐下,顺手拿起儿子放在桌上的文稿看起来,她识文断字,颇有见识。
“……内外官职田,多有侵夺百姓,亩收税二到六斗,加上变米雇车般送等杂捐,亩税多达七八斗者甚众,三五倍于官税,佃民不堪其苦,多有流亡,而官吏捕系亲邻,征赔地租,民怨至深……”
潘母叹道:“民生困苦,义儿此行姜州清田看来感触良多,不妨多替百姓鼓与呼。”
潘和义挑着一根面条吹着凉气,道:“儿子写此奏疏正是要向天子进谏,为百姓鸣不平。”
“义儿做得对。”潘母继续往下看,“……职田籍帐虚乱编造,地方豪强借机吞并,官曹多领虚数,疲人患苦,无过于斯,以致丁壮亡徒,无人以耕,长期以往必然伤及国本。臣清田司令史潘和义,位卑不敢忘国,冒死向万岁启奏,除皇庄、赐田、陵地、牲地外,职田、学田、屯田等官田统收归朝庭,而将职田等所得折算粟米或银钱发放百官,或可根治其弊。”
潘母手一抖,手中纸页飘落在桌上。潘母惊道:“儿啊,你这个方法倒不失为良策,可是你可知道这篇《请罢职田疏》呈上,我儿便是千夫所指,届时固然天下闻名,但也极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潘和义放下筷子,眼中映照的灯光闪闪跃动,亢奋地道:“大丈夫不当五鼎食,便当五鼎烹,有此良机孩儿总要搏上一搏。”看见娘满面凄容,潘和义温声道:“孩儿不惧生死,只恐累及娘亲,心有不安。”
潘母伸手拭泪,叹道:“汝父死得早,可怜孩儿你十几岁便为家操劳,至今尚未成家,娘无用不能帮你。这篇奏疏实在太过紧要,我儿要三思后行。”
“儿子早已想得明白,天子有意清理官田只是眼下要对北用兵,一时间顾及不上,等北定之后,清理官田势在必行。官田之弊已延续数千年,期间不乏明智之士提出治理之策。”潘和义沉声道:“不瞒娘亲,儿子所提的这个将田租折为禄钱之策受启于清田司使江安义,此人深得天子信宠,如果被他先行向天子进谏,儿子岂不错失良机。”
“儿子想清楚了,这篇谏疏实为治理职田的良策,若被天子采纳,自然名扬天下、前程似锦;即便遭到贬斥,孩儿不过是八品的小令吏,忠君爱民之心拳拳,天子亦会记在心中,明年科举得中的机会大增。等天子清理官田之时,定然会重用孩儿,孩儿才二十五岁,等得起。”雾气升腾,灯光下潘和义的脸变得有些扭曲。
潘母点头道:“不错
,此事无论成败,我儿的贤德之名已成,若得贵人相助,再有士林清流相帮,我儿必成大气。”
想起儿子说这个策疏是受江安义启发,潘母皱起眉头道:“如此说来,这篇奏疏倒要即早呈上才好。我原说江安义乐于助人,我儿将这篇奏疏让其转呈可一举数得,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潘和义思忖道:“我有意将此疏投于铜匦之中闻于天子,又恐理匦监的那些官员看到此疏触及其利不向天子转呈,所以想请朝中哪位大员转为呈送。可恨,我官微职小,不能直接面对,要不然面圣时儿子肯定能打动天子。”
“职田与百官息息相关,能仗义相助的人不多。”潘母蹙眉一展,笑道:“我儿何不向洛怀王进献此疏,洛怀王是清田司督办,有他代为转呈正好。”
“洛怀王?”潘和义沉吟道:“洛怀王与江安义关系密切,我不知江安义是否曾跟王爷提及过此策,如果曾经提过恐怕弄巧成拙。不过娘提醒了我,不能向洛怀王献策倒是可以向楚安王献策。”
潘和义兴奋起来,笑道:“楚安王向有贤王之誉,清理官田是天子所急,有此良策楚安王定然会献上。江安义是太子心腹,传言楚安王数次为难于他,就算江安义说此策是他所想,有楚安王出面,他也只能吃哑巴亏。天子十分喜爱楚安王,孩儿能借此疏投靠楚安王,也不失为一条晋身之路。有楚安王在后面支持我,百官就算不满我所献之策,也不敢对孩儿怎样。”
时近三更,潘和义油灯下仍在奋笔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