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宫里宫外(圆一)触灵魂易,触利益难(二合一)(2 / 2)

大明元辅 云无风 0 字 2022-12-24

孟子的思想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朱元章根本不能理解,因为他自己之前是个农民,好不容易才登上皇位,对于这个位置的珍惜程度比任何先前的皇帝都高。

谁曾想,好不容易做了皇帝,却发现自己在孟子口中竟然还比不上天下百姓。孟子将君主的地位降得这么低,把老百姓提得这么高,一时就让朱元章感到无比愤怒。

不过这件事的后续也很有意思,据说朱元章要把孟子牌位移出孔庙的旨意传下去之后,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大臣们既觉得好笑,也觉得气愤,于是他们就悄悄利用朱元章相信天命的缺点,在某一天晚上,告知朱元章说天空中的文曲星暗澹无光,绝无先例,恐怕是大凶之兆——就是说大明朝即将有大祸发生。

朱元章当然没有夜观天象的本事,因此听到此话之后马上联想: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将孟子的牌位移出孔庙的原因?这一想,就觉得自己做得恐怕是有点过分了,所以为了躲避“大凶之兆”,忙不迭又下旨将孟子的牌位再次请进了孔庙。

但是,这个事还没完。过了二十年,朱元章仍然还记着这仇,又突然宣布要取缔《孟子》一书,将四书改成三书——不过很显然,这件事因为群臣激烈反对,最终也没干成。

朱元章只好退而求其次,你们都说书不能取缔,那给他删减删减总可以吧?

为此,他亲自上阵,把《孟子》删掉了85条,搞出一本《孟子节文》,而四书就从《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变成了《大学》、《论语》、《孟子节文》、《中庸》。

在老朱如此上心、特别关怀之下,《孟子》被删的章节主要有七类:

其一、不许说统治者及其官僚的坏话——“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梁惠王上]

其二、不许说统治者转移风气之责——“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一正君而国定矣。”[离娄下]

其三、不许说统治者应该实行仁政——“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诸侯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公孙丑上]

其四、不许说反对征兵征税和发动战争的话——“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离。”、“古之为关也,将以御暴。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尽心下]

“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溶于死。”[离娄上]

其五、不许说百姓可以反抗暴君、可以对暴君进行报复的话——“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梁惠王下]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离娄下]

其六、不许说百姓应该丰衣足食的话——“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梁惠王上]

其七、不许说百姓应该有地位有权利的话——“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尽心章句下],这样的话更要禁止。

不过可笑的是,这本《孟子节文》的生命力大概只延续到朱元章驾崩。他死后,《孟子》全文几乎立刻就恢复了,在和《孟子》这本书的战斗中,朱元章彻底败下阵来。

不过,虽然没有斗过《孟子》这本书,但在和孟子思想的战斗中,却可以说朱元章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并奠定了中国之后几百年的统治思想,形成了不同于春秋战国、秦汉唐宋的明清体制——也就是后世历史书中经常说的禁锢思想、极端皇权那些。

不过对于“禁锢思想、极端皇权”这些问题,本书前文都曾评价过,大抵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越是压迫、越是反抗。

至于最后嘛,反正“禁锢思想”这一块,历史上心学就差点干死了理学,心学跑偏之后又兴起了经世实学。

而“极端皇权”这一块……“国本之争”说得够多了,你要搞极端皇权,我做臣子就一定会配合吗?

不过原历史上爆发得最狠的其实还是崇祯朝。只看崇祯死前说的这番话就知道矛盾激烈到什么程度了:“朕自登极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致逆贼直逼京师,然皆诸臣之误朕也!”

所以,回过头来看看,孟子的思想真的在神州大地上被朱明皇室剔除掉了吗?没有。黄止汀此时冒出这样的话来,也说明一到相应的时刻,孟子的教诲就会从任何一个读过书的人脑海中浮现。

她这样一说,高务实也只能沉默。其实黄止汀这番话真正强调的关键在于最后一句:“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寇仇,那就应该一战。

其实高务实老早就知道,不仅黄止汀,京华内部早就有声音认为他“与其大明为臣,不如南疆为君”。只不过说这些话的,往往都是高务实的家丁出身,亦或者后来招揽的人才,高家族亲们倒是从来不说这样的话。

这种情况之所以出现,高务实也知道缘故:家丁们的地位无论在南疆时有多高,手里的权力在南疆时有多大,其只要一回到大明,他们就仍然只是奴仆身份。巨大的身份差距、地位差距带来的心理变化无疑是巨大的,因此他们当然希望高务实“南疆为君”。

老爷如果“南疆为君”去了,那他们自然就不再是奴仆,而是“南疆之君”最亲信的臣子,甚至很可能是“从龙之臣”,地位立刻就能得到飞跃。试问,这样的诱惑对这些高层家丁而言有多大?

高家族亲对此不表态也好理解:高家毕竟是官宦世家,对于“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样的观念还是不能说摒弃就摒弃的,毕竟高门贵第总是要脸的嘛。

再说,高家作为实学宗门、中州仪范,自高拱以降,可谓门生故吏遍天下,而一旦高家忽然成了“反贼”,那这么巨大的人脉网岂不是一朝尽废?也不划算啊!

而最为现实的则是,作为事实上的家主,高务实在朝中圣卷独隆、势力庞大,连带着也让京华的生意遍布天下。那么,如果和朝廷闹翻,这些会不会一下子全损失掉?

中国“古人”的思维不是个人主义思维,往往都是先讲宗族的,所以高务实的损失绝非他自己一个人的损失,同样也会被高家族亲看做整个高家的损失,因此他们必然要考虑这样的损失是否值得。

显然,他们现在认为“与其大明为臣,不如南疆为君”是不值得的,因为那需要放弃高家在大明太多太多的利益。与此同时,他们认为现在的局面其实就很好,大明国内的利益可以得到保全,而南疆的利益也没有人能侵犯,多么两全其美啊!

当然,现在也还没有发展到最好的情况。什么是最好的情况呢?当初皇帝提出的“南疆都护府”才是高家族亲们认为最好的情况。

如果真的成立了南疆都护府,高家一定能在事实上获得“永镇南疆”的特殊地位。而与“永镇云南”的沐家不同,高务实不是武将勋臣,他是文官身份!这就意味着高家后人不仅能“永镇南疆”,还能入朝为官,继续保持如今这样的两头通吃局面,那岂不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至于说高家是欢喜了,天家欢喜不欢喜,这显然不是高家族亲们乐意去考虑的——就算要考虑,也得是高务实这位家主去考虑。

然而黄止汀的身份却决定了她考虑问题时,既不会和家丁们一样,也不会和族亲们一样,她的角度是最特别的。

一方面,她是高务实的妻子,一切利益都与夫君牢牢绑定;另一方面,她又是高渊的母亲,一切期盼最终都要落在高渊身上。

高务实是愿意一边在大明为臣,一边又实际控制南疆的,这一点黄止汀早就知道,但高渊会不会也这么想呢?其实黄止汀也不知道。毕竟高渊才十三岁,不说现在是否已经有了决定,即便有,现在的想法也未必就一成不变了。

不过,从黄止汀的观察来看,尤其是这次高渊愿意南下建立威望,让黄止汀认为高渊更关心南疆,他……或许会是个不甘人下的个性,想要抓住这次机会证明自己。

黄止汀认为儿子这样想也很好理解,她甚至觉得,如果渊儿不想去考贡举也是可以理解的——做儿子的往往会把父亲作为儿时榜样,将超越父亲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但问题就出在这儿:高务实作为六首状元,他在科举这条路上已经无法超越了。

既然如此,高渊如果选择在南疆完成“超越父亲”的壮举,黄止汀当然认为可以理解。这就好比你爸爸当年高考满分,你指望在高考上超过爸爸的成绩压根不可能,顶破天也就是达到同一高度,那你如果还是想要超越爸爸,自然就只能在其他方面费心思。

如此一来,黄止汀心目中的侧重点自然而然就朝南疆大幅倾斜了,甚至隐隐有一个声音时不时在怂恿她:以南疆为基业,帮助渊儿将来北伐中原、一统天下,建立一个真正“远迈汉唐”的超级帝国!

高务实对此隐约有所察觉,但因为黄止汀并不曾表达过,他也不知从何劝说。如果黄止汀真的直说了,高务实倒不是找不到道理来说服她,道理是可以找的。

比如站在“天下”的角度,高务实就可以说“德惟善政,政在养民”,尤其他作为一名儒臣,如果主动掀起内战,势必兵连祸结,殃及无数百姓,这就实非他所愿尔。

但麻烦就在于黄止汀从不明确表达这一态度,只是一有机会就会稍稍显示出她对皇帝、对朝廷的不满,特别是在皇帝或者其他朝臣怀疑高务实的时候。

这就让高务实很尴尬,想说服她吧,她也没鼓动自己举兵造反;不说服吧,她又处处能挑出皇帝或者其他朝臣对自己的“不公”。

一时间,高务实只觉得自己脑仁胀痛,总觉得自己以往最为擅长的“调解各方矛盾”这个本事都不好使了,似乎这里头的矛盾根本调解不开、化解不了。

“比触及灵魂更难的,是触及利益。”

高务实以手扶额,脑子里嗡嗡地不断响起这句话。

“老爷累了?”刘馨忽然开口道:“啊,妾身忽然想起,前几日龙牙城的葡萄牙人给老爷送来的新年礼物之中,有几座凋像还挺有意思的……其中有一座胜利女神维多利亚的凋像,说是送给老爷作为战胜日本的纪念,老爷和夫人要不要去看看?”

高务实正觉倦怠,不想继续思考,便道:“行,那就看看吧。”然后转头朝黄止汀望来。

黄止汀摇摇头,道:“那些红夷的凋像忒不知羞耻,尤其是一些什么女神的凋像,妾身可欣赏不来。老爷和馨姐姐自去吧,妾身就不凑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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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昨晚教孩子写作文,差点没给我气死。今天听他背诗,《早发白帝城》,他给我来了句“两岸铃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我问:“下课铃声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