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吏掂掂铜钱，两枚铜钱在手心里翻滚落下，碰撞声清脆。</p>

“是去永康陵。”</p>

王福愣住了，“永康陵在哪？”</p>

小吏看看手心中的铜钱，不耐烦的道：“在三原。”</p>

王福眨巴着眼睛，“去作甚？”</p>

小吏作势喝骂，王福堆笑，“老夫担心老二……回头请你饮酒。”</p>

小吏说道：“此事倒也不必瞒着谁……朝中李相知道吧？最是得宠的那个。李相上疏把祖父的坟墓迁徙到三原永康陵的边上，陛下恩准了。李相那边发了七县的民夫，人手倒是不缺，不过咱们使君深受李相大恩，所以准备弄几百个民夫去帮衬。今日去了也别后悔，今年你家老二的劳役就免除了。”</p>

永康陵是李渊祖父李虎的陵寝。就如同是太宗皇帝陵寝周围埋葬着那些大唐功臣一样，在永康陵的周围下葬也是尊荣和福气。</p>

王福堆笑道：“老夫看李相就如同是神灵般的，想去拜拜却没门路，老二能去，说不得还能沾些福气呢！”</p>

王福目送着老二远去，脸上的谄媚渐渐消散，尽数是忧色。</p>

“老丈！”</p>

王福回身，就见右边来了个男子。</p>

男子背着包袱，还牵着马，看似远足的模样。</p>

王福露出了笑容，“郎君。”</p>

男子拱手，“我准备去长安，这不水囊没了水，口渴难耐，老丈家可方便？”</p>

“方便方便。”</p>

王福说道：“且进来歇脚。”</p>

男子低着头，“叨扰了。”</p>

二人进了院子，王福说道：“三郎去弄碗水来，洗洗碗啊！”</p>

一碗水送来，男子看了三郎一眼，说道：“好个精神的少年，以后怕是能从军。”</p>

“就怕轮不到呢！”</p>

二人开始闲聊，男子见多识广，让王福不禁频频点头。</p>

“对了，刚才看到有小吏来你家？”</p>

“是啊！县里要民夫。”</p>

王福笑着。</p>

男子叹道：“这是春季呢！地里的活计不少，谁会在这等时候劳民？”</p>

王福苦笑，“说是朝中李相家的祖坟要迁徙去三原。三原呢！和咱们华州好远，可依旧要派民夫去帮衬，这一去路上都要耗费许多时日。”</p>

男子喝了一口水，皱眉道：“三原和郑县南辕北辙，不该征募民夫，你为何不问？”</p>

王福笑着，“贵人的事呢！咱们能说什么？做了就是。”</p>

男子怔怔的看着他，良久问道：“这一去弄不好半路会生病，会……你若是质问，说不得还能不去。”</p>

王福摇头，笑着说道：“这一路兴许会出事，可若是质问拒绝，是一家子出事。一人可能出事和一家子定然出事，老夫没得选呢！”</p>

男子叹息一声，“可你为何还能笑着？”</p>

王福笑着，“日子就是这般，哭着是一日，笑着也是一日。老夫是一家之主，老夫沮丧，一家子都会沮丧。老夫笑着，孩子们看着心中有底。”</p>

男子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还是问了，“若是你家老二出事，你可还能笑？”</p>

这等长途跋涉去营造坟茔最容易出事。</p>

王福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些，笑道：“咱们是蝼蚁呢！死一只蝼蚁算什么？最多是夜里寻个没人的地方捂着嘴哭一场……还能如何呢？”</p>

男子喃喃的道：“原来如此。那我问你，你可恨这些官吏吗？”</p>

王福默然。</p>

男子点头，“我知晓了。可你一边恨着这些官吏，一边却想让孩子去从军，去护卫这个大唐……为何？”</p>

王福抬头看着外面，眸中多了些神彩，“往前看！”</p>

……</p>

州廨外，三百民夫集结。</p>

王老二就在里面，他背着包袱，木然看着前方的官员。</p>

“此去三原，你等要尽心做事，做好了有赏，做不好……全家倒霉！可听到了？”</p>

</p>

王老二跟着众人喊道：“听到了。”</p>

有人喊道：“可三原好远呢！这一去一来，加上做事少说得一两个月以上，这地里的活都耽误了，谁来管？”</p>

官员目露凶光，“给贵人做事是你等的福气，还想什么活计。谁说的？找出来，耶耶今日打他个半死！”</p>

王老二哆嗦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p>

一个男子被抓了出来。</p>

官员举起了皮鞭。</p>

“耶耶今日抽死你！”</p>

“你抽他试试？”</p>

一个男子从斜刺里冲了出来，挡在民夫身前。</p>

啪！</p>

皮鞭落下，就抽在男子的肩头。</p>

男子毫不犹豫的挥拳。</p>

呯！</p>

官员面门中拳，顿时满脸桃花开。</p>

“拿下！”</p>

他捂着鼻子喊道。</p>

“是狄明府！”</p>

啥？</p>

一群人傻眼了。</p>

挡在民夫身前的可不就是狄仁杰！</p>

官员捂着鼻子愣住了。</p>

“狄仁杰？”</p>

“你等以为我此刻正在去长安的路上？”狄仁杰看着那些民夫，眼中有怒色，“廖使君令我征用民夫，可却不肯说清民夫去向。老夫拒绝，随即廖使君就令我去长安。万事哪有这般巧合？我才将出城五里就折返，正好看到了官吏征用民夫。”</p>

王老二愣住了，“这人怎地像是我出家门时看到的那个？”</p>

官员怒道：“狄仁杰，你且等着，”，说完他转身就跑进了州廨里。</p>

狄仁杰回身喊道：“都回去！全都回去！”</p>

三百民夫纹丝不动。</p>

“他只是县令，可华州做主的是廖使君。”</p>

王老二嘟囔道：“狄明府是个好人，可好人往往没好结果！”</p>

狄仁杰见众人不动，就说道：“此事并非公事，你等无需前去，只管回去！”</p>

“狄仁杰！”</p>

州廨里一声怒吼，接着廖友昌出来了。</p>

他阴郁的看着那些骚动的民夫，说道：“李相迁徙祖坟陛下点了头，不只是发动民夫，朝中百官，长安的贵人们都送了奠仪。我华州出三百民夫不过是做个样子，你狄仁杰却屡次从中破坏。”</p>

那些民夫马上站的规规矩矩的。</p>

狄仁杰心中生出了悲哀之意。</p>

廖友昌说道：“老夫数次对你宽宏，可你却屡教不改。如此，老夫处置你也不算是不教而诛。”</p>

狄仁杰说道：“敢问廖使君，此次征发民夫可有朝中之令？”</p>

有毛线!</p>

廖友昌冷笑道：“你的县令之责暂且停了，范金代之。等老夫上疏朝中说明此事……你且等着丢官去职吧！</p>

狄仁杰怒了，“朝中无令征发民夫，州里可有令？你廖使君为了谄媚李义府，就自发征发民夫去三原。”</p>

那个官员冷冷的道：“那又如何？”</p>

是啊！</p>

那又如何？</p>

地方官员随意征发百姓做工的事儿多不胜数，你狄仁杰管得过来吗？</p>

狄仁杰须发贲张，“这是百姓，不是你等的奴仆！”</p>

廖友昌淡淡的道：“你且回去等着，从此刻起，郑县之事与你无关！”</p>

这就是被停职了。</p>

狄仁杰心中涌起悲意，心想此次再度恶了上官，二度下台，想来再也不会有第三次起复。</p>

我悔了吗？</p>

狄仁杰摇头，执拗的道：“此事我当上书朝中。”</p>

廖友昌身边的官员冷笑道：“李相何等威严，他不上书则以，上书李相岂能轻饶了他？弄不好随便套个罪名就流放了。”</p>

李义府这等事儿干的特别麻利。</p>

廖友昌点头，“对了，狄仁杰家中可有权势？”</p>

官员摇头，“早就败落了。”</p>

廖友昌笑了，“如此这便是自寻死路！”</p>

官员说道：“看看那些民夫，谁会听给他的？这便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呢！”</p>

狄仁杰缓缓走过来。</p>

民夫们低着头。</p>

他们什么都不懂。</p>

所以我当为他们做主！</p>

狄仁杰这般想着。</p>

廖友昌等人目光阴冷看着他。</p>

“大唐男儿岂能忘恩负义？”一个民夫突然抬头，那脸涨红着，“狄明府，多谢了！”</p>

一个个民夫抬头。</p>

拱手！</p>

“多谢狄明府！”</p>

……</p>

晚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