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张大着的嘴久久难以合上，他们虽然知道苏进善谱新曲。但李家才女所提的要求还是太苛刻了，曲子讲究个意境，也就是各花入个眼，哪怕你再怎么出新，但只要人家姑娘一句听不出歉意来，那还是白搭，所以说他们都只是纯粹的来听曲子的。可不想事情还是超出了他们的预想。</p>
姑娘家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如若不是从孩子口中唱出来，免不了是要骂几句轻薄，而他们身边的男郎面上也不无尴尬。</p>
这是哪来的民坊小调？</p>
巷口炒三鲜面的摊主才刚涮完锅，就远远的听到孩童合唱的声音，就连他这种常年混迹市井的摊贩听的都不觉耳红。他摊上的那些五大三粗的脚夫就更是连挑面的筷子都拿不住了。</p>
这……</p>
露台上慎伊儿可是雏儿，见底下如此反应，心里那丝紧张和局促就无限放大了起来，这等曲子，叫她怎么唱的出口……</p>
她真的有些怯了，微微发颤的双脚被后面的萸卿和李师师看的一清二楚。当童声合唱的引子过后，李师师的古筝立马紧跟上去。一串清凉的流水琴音从露台拨散出去，令人如置身天堂般的空灵，可这前奏却让那魔女更是紧张了，她按住了琴弦，那种局促感从脚爬到肩，见底下那一双双好奇的眼睛。</p>
她现在才深刻的认识到伶人这碗饭可真不是那么好吃。</p>
台下众人开始诧异起来，李府门前的王氏及一众李氏族女面sè都极为古怪，她们下意识的觉得会出岔子。或者说……要出篓子了。</p>
太学北厢处的封宜奴和胡涵儿两人面面相觑着，两人都被这轻佻的唱词吓到了，还真是前所未闻的曲子。</p>
只是……</p>
连封宜奴的脸sè都有些红了，她虽是出身青楼，也听过不少yin词糜曲，但这般公开的唱出来也太过惊人了。</p>
难不成那书生真的是有备而来？</p>
她心中的想法开始动摇，对面的胡家千金黛眉亦是蹙了起来。还是下面的议论声打断了她们。</p>
“怎么没了？”</p>
“唱啊，怎么不唱了？”</p>
在那段空灵的古筝声后，却没有等来众人翘首以盼的下文，自然是挠痒痒般的难受。可台上的慎伊儿却犹如鲠了饭团般吐不出一个词来，而且下边越是催促，她额头的汗就流的更急。</p>
手已经控制不住的打摆子了。</p>
信阳楼上的苏进早就知道这丫头会怯场，所以就捧着茶盏在笑，倒是旁边的敬元颖皱起来眉头，“人家好意助你，你这人倒是幸灾乐祸。”</p>
“我可没逼她。”</p>
敬元颖不说话，就给了个侧脸给他。</p>
当质疑声越来越大时，台上的萸卿已经开始清嗓了，早知道那丫头会怯场，所以此下也并不惊讶，她手上琴弓一停，檀口一开……</p>
“你…问……”</p>
她猛的往左手边看，因为这不是她唱的！</p>
台下的目光齐刷刷的望向西侧帷幕，见是里面弹筝的女子在唱，新奇之余也就不再喧哗，耐下xing子来听。</p>
释夜如水，承载着那一只只漂浮着的松脂灯，当这片空间尽数冷却下来后，女子平稳如述的声音就更有张力了。</p>
很慢、很慢，像沙漏里缓缓而下的流沙，可能由于并不熟稔，所以有些小心，但……好乐者阖下眼皮去听，又不是那么简单。</p>
“是李师师！！”</p>
太学学斋里不少缁袍幅巾者站了起来，有幸听过李师师嘌唱的恐怕极难忘却她的音sè，淡淡的，平直的都偏于低沉，在这样一个以甜美为佳的时代，这种音sè是极为罕见的，那淡到难以察觉的忧伤与温柔，就如同二十年的女儿红，让人不知不觉的就陷落了进去。</p>
“是李师师，肯定是李师师！”有激昂者已经拍案起来了，旁边也有附和的。</p>
观望着的封宜奴已经蹙起了眉娟，那第一个音出来。她就已经知道是谁了，开始还惊讶于李师师怎得会放下身段唱这等曲子，可等曲过小半后，心里竟然生出了难以匹敌的惶恐感。</p>
这么直白粗陋的唱词从她嘴里出来，感觉真的是难以言述的真挚，一字、一句，不加任何转音和修饰。就像是坐在你面前闲聊般的平静，在旁人看来或许感觉不到内中的波澜，但像她们这种常年习练唱法的伶人才能感受到……两者间深如鸿沟般的距离。</p>
她握紧衣襟的手在颤抖。</p>
她能感觉到，她真的能感觉到里边那深深的情意！</p>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的我的心……”</p>
或许正因为这般的唱，众人并没有感受到他们想象中的所谓，反倒是……一种、很微妙的质朴。</p>
面面相觑，皱紧眉头，就连那些原本脸红的姑娘家们……此时脸上的羞红也退了下去，微微地抱紧了怀里的《石头记》。</p>
旁边的丫鬟还推推她。“小娘子，你没事？”</p>
那女子只是轻轻的摇头，抱着书，一言不发的望着露台，时而望两眼头顶那弯皎洁的月亮。</p>
它灿着永不退sè的光，盈盈幽远。</p>
这时曲到一半，人声歇，一阵低沉的箫声配合着二胡声响起。占据了主调，就像是戏剧的，将某种情绪又递进了一步，全场俱是缄默起来。</p>
黑桐马车内蔡京夫人严氏正揭着车帘看，脸上平静，岁月的雕琢让她有着更为深沉感情，她摊开自己的手掌看。淡淡的月光映了上去。</p>
露台上乐声全起，可原本嘌唱的慎伊儿却还没有从惊愕中醒转过来，她怔怔的回望着身后的李师师，不理解李师师为何会出面来唱。不过更让她诧异的是，她这师师姐唱的与她完全不同。</p>
真的难以相信，这会是同一首曲子！</p>
乐声止，到了最后一部分，台下女子的心也悸动了起来，呼吸都屏住了，可让她们惊讶的是，李师师的嘌唱忽然是卡住了……</p>
“轻……”</p>
素袖斓衫的李师师指尖一滞，按住的琴弦就如她此时的心绪。</p>
“师师上次亲了哥哥，所以哥哥必须亲回来。”、“哥哥快跑~~”，“臭小子！这事儿倒是学的挺快。”</p>
她抿紧了嘴，按着的指尖都泛白了，但还是努力的让自己平复下来，在台下不解的目光下，她慢慢的松开了琴弦。</p>
“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深深的一段情，教我思念到如今……”</p>
她其实已经哽咽住了。</p>
台下也听出了那微妙的情绪波动，更别说李府面前那一众的李氏族女，她们惊诧于曲子的婉转，但对于那唱词才是真正的震惊，世人都知道这是苏进写给李清照的，那么……</p>
两个人难道已经……</p>
李素几个反应较快的已经把目光移到后面的少女身上，而王氏就更不用说了，她脸上又是青又是白，羞恼与震惊的情绪旁人一眼就能看出，她要质问，她甚至有扇这女儿耳光的冲动，可等她转身看到少女模样时，却什么怒意都提不起来了。</p>
少女……</p>
完全是空白了脑袋。</p>
从那第一个起句开始，她就已经失了知觉。</p>
懵了一般。</p>
他……他知道我那时是醒着的吗？</p>
耳边李师师那已收控不住的凄声不停的萦绕。</p>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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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p>
胭脂一把将摇摇yu坠的少女扶住，还不等她问“怎么了”，少女断断续续的哽咽就已经让她说不出任何话来了。</p>
小娘子……竟然哭了！</p>
王氏见女儿捂着嘴在哭，梨花带雨的模样，就什么重话都说不出口了，“安安……”她靠近前，抚上女儿颤抖着的肩，她能感受到女儿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p>
这女儿是她从小看到大的，要强的xing子使得这女儿不仅从小拔于众人，并且对于逆境和挫折的忍受能力也实属罕见，除了她生母病死那晚哭过外，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这女儿哭过，所以如今见到这场面，就连她这为人母的都有些手足无措起来。</p>
根本、就不知从何安慰！</p>
“安安~~”、“安安，你别吓姨娘啊。”她只能把少女紧紧搂进怀里，旁边李氏族女也赶紧围了上来，蹙紧了眉头，诧异于少女居然哭了……</p>
虽然她们也略有感触，但怎么也不觉得会到令人哭的地步，面面相觑下，也是跟着她们叔母一起安慰起人来。</p>
露台上的曲乐已经落下了最后一个音符，清脆的就像是坠入湖心的雨点，荡漾开去淡淡的忧意，台下并没有什么感动而发的哭泣，但是……</p>
都沉默住了，那是一种难以言明的压抑感。</p>
太学学斋里本是看热闹的学子此时都识趣的闭上了嘴，他们觉得心里怪怪的，但也意识到这是一阙不能去笑、去喝彩的曲子。</p>
封宜奴眸中莹光点点，只有她们这些伶人才能触摸到词意背后的那份几近心酸的情意。旁边的胡家千金虽能感受到些，但总归没有封宜奴那般真切，不过她会做人，静静的在学斋里头看。</p>
曲终，露台东西两头的灯笼也尽数灭了，上头成群的松脂灯慢慢的开始飘离开巷子，没了这些恰如星星的点缀，整个巷子都悄然安静了下来。</p>
就当这时，西南武学巷子的上空忽然有亮光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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