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悼念着这句话,罗兰低下头,双眼死盯着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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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得怎么样?小姐?”
“怎么会……”
“怎么会是你?这个说法会被评定为不及格的哦,我可是期望你说出‘果然是你的。”
望着那张像是冷笑的笑容。密涅瓦感到自己正陷入执政官办公室的柔润地毯里。
夜空一样的柔顺黑发,雕塑般的俊雅面部曲线和五官,更甚于红宝石的深邃明亮眸子——曾在列车上有一面之缘的神明使者坐在亚尔夫海姆执政官办公室里,隔着拿来当床铺都显太大的红木办公桌看着她,双手交叉在一起搭起凉棚,藏在阴影里的唇线微微上扬。
原来如此。
的确如此。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亚尔夫海姆最高执政官不是这位神明使者,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带领着无法使用魔法,体力和人数远逊于人类和兽人的精灵,不声不响的在列强眼皮底下。花费数十年时间里建立起一个高度发达理想国。时至今日依然不为外界所知——除了和财团有密切联系的神意代行者,又有哪里的谁能如此自如地操纵金钱和情报的流动,完成这项空前的伟业呢?
“原来如此,这里是神意代行者大人的理想世界形态实验场。”
密涅瓦吐出尖刻的嘲弄。指向的却是她自己。
封闭的环境内聚集各种种族。尝试着不同的施政手段。积累经验教训,最终拿出一套可以被广泛应用在外界国家上的支配体系——一如实验室里所做的一切。
“相信殿下也能明白,在下的职责是‘管理。而非‘支配。一直以来,如何建立起一个各种族能共荣共存的世界体系,并使之长期有效的运营是母神赋予在下的课题。”
映出自己脸孔的赤色瞳孔射出洞悉人心的目光,直视那道没有热量的视线,密涅瓦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在下之前的前辈们也在为这个目标奔忙,但迄今为止没有一人成功,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殿下?”
“这……因为天命并未眷顾他们……”
难得的犹豫了一下,少女说出了最合乎标准的模范答案。
是的,那些为弘扬正义和信仰而奔走战场上的神意代行者们竭尽了全力,甚至为此丧命,他们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只是奈何时运不济,未能得到天命的眷顾,最终倒在通往理想的中途。
真是美丽感人,不过全是废话和谎言。
“抱歉,殿下。事实真相是:他们的思想太死板了,就算有超越常识的力量,没有好的思考方法也只是徒费工夫。”
红瞳眯了起来,揶揄的声音继续说到:
“他们连理想的世界应该如何运作都没一个系统、完整的构想,只是抱着一个美好的、不切实际的理想,在腐朽支配阶级的指导下滥用力量,或者基于自身意愿对旧体制修修补补——这种半吊子的改良主义没有任何前途。”
这已经连嘲弄都算不上,连唾弃都懒得给,语调非常平稳。
——那么你的线路就很有前途吗?
这句疑问梗在密涅瓦的喉间,嘴唇微微颤动几下,没能说出来。
就目前她在亚尔夫海姆的所见所闻来看,恐怕没有任何人会质疑这套全新体制的可行性,谁都会认同这是一个很有前途的政治实体。对比当今世界各国政府运作效率及国民生活水平,亚尔夫海姆可以说是如同天国一般的国度,足以成为一切对现状不满者模仿的对象和攻击本国政体的材料,发动各种各样的反体制活动,最终演变成暴力革命——
不行。
密涅瓦暗暗摇头,同时下定两个决心。第一,不能让心怀叵测者得知亚尔夫海姆的存在。第二,必须找到这个政体存在的问题,加以放大。
第一点可以搁置一下,等回到查理曼慢慢考虑。第二点虽然有点难度,也有一些现成的材料。
“我承认亚尔夫海姆在各方面都表现出色。”
先后退一步,小小的捧对方一下,紧接着,密涅瓦逼了上来。
“不过,‘仅限人类’的标志,在查理曼是不会出现的。我国国民也不会为了争辩种族问题。发展到肢体冲突。”
“嚯——”
李林意味深长的出了口气,他靠上椅背,手指有节奏的敲打椅子扶手。
退一步,进两步。有趣的小游戏,但未免太嫩了,只要一点小手段就能把王女殿下杀得片甲不留。
“那么,我们谈谈另一个问题——王冠领发生的人道主义灾难和种族灭绝行为。”
“那是我国领土内的内政。”
密涅瓦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在,王女殿下不清楚“人道主义灾难”、“种族灭绝行为”是什么意思,但肯定不是什么褒义词,她随即换上一副更加强硬的口吻。
“君王有权在其境内自由地施政。别国不得干涉。”
“是的。我和亚尔夫海姆都认可这一点。不过我们也认为,主权合法性不能成为种族灭绝行为的辩词,也不能洗清这种暴行,更不能为大屠杀提供合法依据。”
这是纽伦堡审判后。地球国际法学界的新观点。也是日后蓝星头号大流氓武力介入他国事务的惯用理由。对密涅瓦来说。纯属强词夺理的奇谈怪论。
她本该就此进行反击,但刚想这么做,她就发现自己被困住了。只要强调内政不容干涉。那么,对方对人类相对还算温和的处置方式明显比查理曼处理王冠领暴动的手段更有理由被接受。但如果不进行任何反驳,那么从道义角度来说,查理曼明显并不占据可以指责亚尔夫海姆的道德优势。
狡猾的老狐狸!
密涅瓦在心里咒骂到。
李林悠闲的端起一杯红茶,吹散氤氲,丝毫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
从一开始,他就没把密涅瓦当成对等的谈判对手。
太年轻,太冲动,也太缺乏经验,王女殿下根本配不上“对手”这种荣誉称号。只要稍微有一点经验,并且脸皮足够厚,她大可以全然不顾事实,轻描淡写地带过王冠领发生的事情,继续揪住亚尔夫海姆的种族隔离政策不放——就像每年发表别国人权报告的米国政客。
轻抿了口茶汁,李林给进退两难的密涅瓦又补上一枪。
“贵国确实不存在种族问题,因为有问题的种族不存在,或者快不存在了。”
“但我国国民不会如此激烈的讨论种族问题!”
密涅瓦大声反驳到。
这是她仅剩的反击手段,肆意抨击他国内政终究是很重的问题,不论是官方,还是非官方,都代表了一种不友好的意识形态,足以成为一项指控。
这是一根看起来很不错的救命稻草,不过终究只是稻草,根本无力改变密涅瓦的窘境。
激烈的辩论种族问题?
有那么一会儿,李林想告诉密涅瓦另一个世界关于种族主义和奴隶制的“激烈辩论”,一些听上去非常可怕的故事。
1856年5月24日,俄亥俄州的狂热废奴主义者约翰.布朗带着四个儿子和两名手下来到波塔瓦托米河畔,坚信自己是“上帝废奴意志的代表”的布朗大叔带领手下冲进三间小木屋,把五名赞同奴隶制的密苏里人从家中拖了出来,不顾其惊恐万状的母亲和妻子哀求,布朗先生及其手下用刀剑处死了这些白人男性及男孩,随后把尸体留在大街上,作为对蓄奴者的警告。在离开屠杀现场时,布朗先生宣布“我们执行的是天意”。这便是合众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波塔瓦托米屠杀”。
作为回敬,亚拉巴马州的一位陆军上校卖掉了他的奴隶,雇佣了一支300人的军队前往堪萨斯,为捍卫奴隶制而战。这支军队从州首府蒙哥马利启程前,一位浸信会牧师为他们祝福,保证说上帝会眷顾他们。
北方有臭名昭著的废奴主义者詹尼森“博士”率领的“红腿子”骑兵队,南方就有就有以肢解受害人而著称的“冷血比尔”安德森率领的密苏里游击队。北方今天越界放火烧屋,南方明天派人屠村。北方今天杀一口人,南方明天五倍奉还……围绕奴隶制的存废,南北双方以相同的狂热“辩论”了整整4年,这种辩论最后升级成了残酷的内战,让整整一代米国年轻人为之丧命。
激烈的辩论?和皿煮的合众国比起来,亚尔夫海姆实在是温和太多了。
李林没有把这些“先例”拿出来,对王女殿下的苍白反击,只要一句话就够了。
“王女殿下,贵国是如何辩论种族问题的?”
“……”
答案很简单,根本不存在辩论。
人类是最优秀的智慧种,其他智慧种即脆弱又愚蠢,应当无条件接受人类的支配,如果胆敢抵抗,那就消灭他们——对包括密涅瓦在内的人类阵营来说,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根本没有被质疑的理由,当然也就不存在什么辩论。
没有任何辩论与温和且激烈的辩论,只要稍加对比,高下立判。
(尽管尚有改善的地方,这里的种族政策已经比外面已经好很多了。)
罗兰在地铁里的告诫再次浮上心头,现在密涅瓦终于理解他的用意了。
诚然,亚尔夫海姆的种族政策充满歧视,但相比外界血腥的种族政策,已经算是很温柔了,足以抵御任何指责。除非人类阵营有一套至少不比这里差的种族政策,否则任何指控都站不住脚。
况且——
“让我们结束这种小孩子的辩论吧,殿下。贵国有贵国的传统,我们有我们的状况,假如在下按照贵国的传统方式去解决种族问题,恐怕不用一个月,人类就会从世界上消失了。”
任何情况都无法动摇的话音,如同绞杀猎物的触手般束缚住密涅瓦的身心。这世上要是真有恶魔存在的话,一定是用这种声音呢喃的。被深邃无底的鲜红瞳孔震慑,密涅瓦紧咬住颤抖的嘴唇。
“……也罢,今天的会见就到这里为止吧。”
李林再度端起茶杯,转过身将椅背朝向密涅瓦。
“一整天的参观见习,想必殿下应该很疲倦了。疲惫不利于冷静客观的思考,就先请殿下慢慢休息消除疲劳吧。在下会另选场所和时机与殿下对谈的。”
“……我明白了。”
精神与体力都逼近极限的密涅瓦默然点头,对方单方面结束对话的傲慢,已经无法让她产生反应了。
在亚尔夫海姆,在这个神意代行者的面前,她的意志和选择根本无足轻重——密涅瓦深深地理解了这一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