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僧转着佛珠,对沈秋说:
“虽然你与我师父从未见过,但你和青青,包括你那妻子瑶琴,都是要受他一分恩德的。”
说着话,几人已入一处大营帐中。
沈秋走入帐篷,便见到一位身穿黄色僧衣,披着红色袈裟的老和尚,正背对着他们,敲着木鱼,转着佛珠,在轻声诵经。
只从表面来看,这和尚确实很不出众。
盘坐在那里,腰杆都弯了下来,只有白色胡须和稍长一些的眉毛,在来回晃动。
圆悟禅师,是目前十二天榜中,除了纯阳子之外,年纪最大的一位。他成名很早,江湖辈分极高,甚至比阳桃还要大出七八岁。
如今已是古稀之年了。
“师父,我回来了。”
芥子僧等在老和尚身后,待老和尚念完一篇楞伽经后,才出声一句。
圆悟禅师,似也是没感觉到身后来人,在芥子僧出声之后,他才回过头来,老和尚脸上也有皱纹横生,也有老人斑。
留着长长白须,还有长眉飘荡。
但一眼看去,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睛。
很清澈的一双眼睛。
根本不像是一个古稀之年的和尚应有的,眼中尽是温和,就好像透露着一股禅意,要安待天下众生。
那目光中,除了幽静之意外,还有一分似是小儿的好奇。
他的目光,先落在沈秋身上,打量了几下,微微摇了摇头,又看向自家弟子,这一次,老和尚没摇头,反而皱起了眉头。
“心中不净,禅意不存。”
圆悟和尚转着手中斑驳佛珠,他用苍老虚弱的声音,轻声说:
“徒儿,你已落红尘心障,心中如菩萨倒坐,不见佛法,尽是忧伤,转折非常,这是,遭遇何事?”
芥子僧沉默片刻。
他在圆悟和尚身后跪下,回答说:
“徒儿让师父失望了。只是,六根已不得再净,心中贪恋红尘,无法放手。”
“哦?”
老和尚抿了抿嘴,苍老脸上又露出一抹笑容,他说:
“贫僧为何要失望?阿弥陀佛,徒儿心中已无遗憾,以往虚浮妄念,也尽落灵台,虽无禅意,但却因祸得福,已拿起沉重红尘。
若再能放下,便可剃度,入我佛门,受我佛法。
此乃大大好事,待金陵事了,便随为师回去涅槃寺,面壁苦修,三年之后,为师便为你剃度。”
芥子僧还没说话,沈秋便上前一步,对老和尚一躬到底,轻声说:
“圆悟大师,请恕在下失礼,但芥子大师,不可剃度!”
他抬起头,看着老和尚清澈的目光,他说:
“芥子大师,红尘未了,若真入了佛门,不是善事,而是惨事。”
“这又是为何?”
老和尚眨了眨眼睛,他似是很好奇,便问沈秋说:
“贫僧说我徒儿已窥心境圆满,断去妄念,可入佛门,与他在俗世寻得血裔,心下满足,这两者,有冲突吗?”
“啊这...”
沈秋被问的无话可说。
那老和尚摊开双手,又问到:
“你这小儿,是谁告诉你,如我佛门,就得断情绝义?
又是谁告诉你,修我佛法,就得红尘离忧?
把自己修成没心没肺的石头,这岂是我佛家慈悲之意?”
圆悟禅师站起身来,腰杆微微弓着,他宣了声佛号,对身后两人说:
“若心中有佛,酒肉穿肠,也正是修行;若心中无佛,诵经万遍,亦不得解脱。世人谤我佛乃是石雕泥塑,不得称心。
却不知,不是佛陀不灵,只是他人心中不信。
若真信了,这万丈红尘,也是西方极乐了。”
老和尚舒了口气,他转过身,双手合十,对沈秋说:
“倒是你这少年人,心中有戴枷恶虎咆哮,欲要挣脱束缚,以求伤人。比我这徒儿,你更得和老和尚我一起念上几年经才好。”
沈秋一脸尴尬。
圆悟禅师没有明着斥责他。
但刚才那一番话,却向他解释了人家涅槃寺的佛理。
具体是什么,沈秋没听出来,但可以肯定,和他记忆中那种闭门清修,断绝万物的修行并不相同,圆悟禅师也并不在乎,芥子僧到底在红尘中遭遇了什么。
他更看重芥子僧心中遗憾被添补,已窥心境圆满这一层,甚至不在乎芥子僧红尘未了。
这教义,倒是自由的很。
不过老和尚之后对他说的话,却有些不怎么客气,大概是看出了沈秋心中妄念横生,不得自由的情况。
“师父莫要开玩笑了。”
芥子僧自地面站起,拍了拍僧袍尘土,对圆悟和尚说:
“沈秋是有主张的人,心中有自己底线,决意行走红尘,师父劝不动他的。”
“贫僧也没想着劝。”
老和尚呵呵笑了一声,他看了一眼沈秋,说:
“只是你这河洛大侠,练武已练到这个境界,心中却尚无武道定下,当真奇特,若不是天生心性超绝,便是有大智慧之人。
与我佛门有缘,就如当年那张施主一样。”
圆悟禅师这一笑,便让帐篷中的气氛宽松起来,让沈秋心头也一松,但随即听到“当年张施主”,却又狐疑起来。
这总爱打机锋的圆悟禅师,说的莫不是张莫邪?
待他还要继续问一问,却又听到营帐之外传来嘈杂声音,沈秋定耳听去,便听到一人大喊到:
“北寇进攻江心岛了!快!拿起武器,列阵!”
听到这话,沈秋脸色一变,回头对芥子僧和老和尚拱了拱手,便翻身飞掠出去,朝着江湖营寨那边疾驰。
江心岛...
河洛帮刚才驻扎上去,北朝就进攻了。
这也太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