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顾家,这种在寒门百姓心中活在云端上的家族。最外面一层好看的皮囊包裹的久了,就总有破损的一天。
然后暴露出其中的肮脏污秽,在青天白日之下,熏得人连连作呕。
“你这话是何意?”
“何意?”顾蓁一步一步走向她,“你所看重的家族、荣光、体面,就在今日已经被撕成碎片、体无完肤了。亲缘?你到现在还在跟我论亲缘,你不觉得可笑吗?”
“阿姐……”顾莹上前扶了顾蘅一把,用极低的声音喊了一声。接下来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顾蓁说的一点儿都没错,顾氏宗族的荣光和体面,今日被撕得体无完肤。只剩下苟延残喘、狼狈不堪。
“来人。”顾蓁一边向外走,一边吩咐道:“将此处围住,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踏出半步。”
“父亲。”顾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要把父亲带去何处?”
回应她的,是顾蓁脚步未做停顿的背影。
顾蕴于晚间悠悠转醒,看清坐在自己身边的是顾蓁之后,立刻便想起身。没有意识到自己脖颈处还有伤口,痛楚之下微微吸了一口冷气。
“阿蕴,你醒了?”顾蓁连忙按住她的身子,“别动。”
“阿姐,你没事吧?”顾蕴的视线在顾蓁身上扫视了一圈。
“我没事,你不要乱动。”顾蓁解释道:“如今已经没事了,安心养伤。”
“二……顾际棠呢?”见顾蓁真的无事,顾蕴才意识到如今局势已经翻转过来。随即又立即想到之前顾际棠所说的话:“敌军还未退去吗?阿乘哥会不会有事?”
顾蓁安慰她几句,可是又知道顾蕴能分辨出真假,遂只能如实道:“如今城池被围,城中的消息传不出去,外面的消息也进不来。”
经过清晨那一场争斗,还能上战场的府兵还有一千七百多名,全部被她派去守城。除此之外,城中不论多少,只要是养有府兵的门户,全部被顾蓁下令将府兵借出,前往城门守城。
可是即使如此,眼下的武陵城,仍旧只能等待援军来救。
可若是顾际棠的话并非危言耸听,目前离他们最近的萧乘和葛怀毅,恐怕也面临着腹背受敌的困境。
她步步筹谋,居然吃亏在自家人手中,当真是莫大的讽刺。常言道,一招出错,满盘皆输。她这无心走错的一步,不知还有没有转圜的机会。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紧,顾蓁也反握回去:“放心,阿乘定会派兵过来增援。”
……
十天之后,城内士兵伤亡过半,敌军的攻势仍旧凶猛。
半月之后,城门没有没攻破,城中粮草却开始紧张。
城池被围的二十天,顾蓁再次登上城墙。看着守城的将士手持油桶滚石,将顺着云梯往上爬的敌军一个个砸下去,然后火把落下,靠在城墙之上的云梯瞬间变作火梯。
空气中满布火油燃烧的刺鼻气味,以及掺杂在其中的难以形容的烧焦气味。顺着口鼻钻进人的脏腑,难以抑制的恶心即刻传来。
然后又看着漫天的箭雨穿破空气,守在城墙边的士兵不断倒下又不断补齐。
自己人的血腥气不像敌军的那样令人兴奋、让人恶心。顾蓁看着倒下的士兵被同伴架着腋下向后拖去,箭头没入甲胄、只留下长长的箭尾。
自士兵口中溢出的鲜血,猛地刺痛了她的眼睛。
这就是战场,原来这就是战场。
不是睥睨天下的大业,也不是让人崇拜的英勇。而是真实的血肉,亲眼可见的牺牲。
前一刻还在奋力抗敌的鲜活的、热血的、让人心生崇敬的生命,后一刻……却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