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与梁梦龙就控制草原之策交流了一会儿,对他越发欣赏起来。梁梦龙其人给他的总体感觉是思维缜密,谈话直指要害,且言谈时将历史与典故随手拈来,不问可知是一个学问大家。更难得的是与皇帝说话时他并不唯唯诺诺,反倒慷慨激昂,富于感染力。
谈了一会儿,朱翊钧终于谈到最近两年时常挂心的问题道:“如今新军有成,卫所、募兵兴革也数年,全国军队训练标准划一,也略有成效。”说道此处,他顿了顿。
梁梦龙听了这话,心中一阵狂喜,心知是自己银章密奏的军国之策被朱翊钧关注到了,且很有可能采纳。
他试探问道:“皇上,您说的可是臣所奏的——”
朱翊钧点头道:“爱卿前番密奏,所言甚是。以文抑武固然可免藩镇之祸,但故宋不差钱、粮、人、地,而先亡于金,后亡于元,是文武未能妥善平衡之故也。”
“朕登基以来,深感我朝文武拮抗之势颠倒,这些年以授爵、授地激励敢战之士,又建枢密院与文官抗衡。然而武人地位显著提高后,朕又恐形成军、工、勋利益集团,有尾大不掉之虑。朕为子孙计,也要早做筹谋。”
梁梦龙附和道:“皇上一语‘利益集团’切中肯綮,至圣至明,臣也深有此忧。”
“以蓟辽为例,虽有宁远伯、张臣总兵两位镇守,朝廷东、北两方虽然无忧,但边帅长期驻留一地,大有将、兵一体之弊!”
朱翊钧闻言,低沉着嗓音问道:“李成梁可有不稳之意?”
梁梦龙忙道:“臣不是这个意思,宁远伯和张总兵都稳得很。臣所言的,是普遍性问题。”朱翊钧猛然听到梁梦龙说出这么现代的词儿,呵呵笑道:“乾吉把三论读的好。”
梁梦龙忙拍马屁道:“皇上《论矛盾》、《论实践》、《论联系》将天下万事讲透了,虽孔、孟不及也——”见朱翊钧摆手,他忙大声道:“此为臣肺腑之言!若非皇上圣聪天授,谁能把融万法于一,阐发如是天、地、人之道?以臣观之,一字不得易也!”
朱翊钧闻言心中虽然暗爽,但面上不显,大有深意道:“这些道理,我族先圣固然早有阐发,但我们后人一则未必不如先人、二则所谓道者、理者,不过要切合实际,解决问题罢了。”
“解决不了问题的道理,就不是真理。反之亦然。”
梁梦龙闻言笑道:“皇上所言,可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是李卓吾的名言,如今可是泰州学派的圭臬了。”
朱翊钧哈哈一笑,说道:“你继续说说‘普遍性问题’。”
梁梦龙忙收回话题道:“是,臣观朝廷近两年来,抽调各地驻军参将以下,到武学受训之后打乱了安排——已有制衡之意。但各地总兵大将,却多年不动,其人或收义子,或收亲信,或经营产业——这根子搬不走,这弊病就消不去。请皇上明察。”
朱翊钧问道:“乾吉在蓟辽也有年头了。以你观之,若全国总兵大将对调,可会生出‘将不知兵’之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