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胡建的样子,张越轻轻挥了挥手,将闲杂人等驱散,又让人关起门来。
于是,衙厅内的人数一下子就少了泰半。
“胡县尉请说……”张越施施然的坐下来问道。
胡建先是郑重的一拜,然后道:“下官听说,侍中公对奏天子,以‘建小康,致太平’为业。下官闻而振奋,只是……”
“下官却深感惶恐,自孔子以来,儒家孜孜不倦,追求仁政,而下官等人所求的却是法治……”
“故而昧死以求教侍中,愿侍中教吾等……”
“如何在如今,天下‘建小康,兴太平’之时,依然保有法治?”
说完,胡建就重重顿首。
张越听着,深深的看了眼胡建,然后扭头看了一下刘进的神色。
在事实上来说,现在患上人格分裂症的,岂止是公羊学派的儒生?
法家的士大夫官僚们,谁又没有患上这个病症?
儒生们孜孜以求,想要致太平,想要推行仁政,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
但现实却给了他们重重一击。
很多人都发现,在他们踏入仕途,开始准备施展理想抱负的时候。
个人的力量和办法,面对这浊浊尘世无能为力。
最多只能做到独善其身,想要兼济天下,却是不可能!
更让他们恐惧的是整个天下,就像一个巨大的舞台,所有活跃在这个舞台上的人,从君王到贵族到官员,每一个人都带着面具。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那些曾经仰慕的大人物,私底下男盗女娼。
那些曾经以为声名高洁的君子,私底下卑鄙无耻,为了功名利禄无所不用其极。
哪怕是他们自己,也不得不在这个舞台上扮演属于自己的角色。
为了暂时的利益,而做出种种妥协,甚至一步步沦丧,变成曾经自己最痛恨的人。
贾长沙的《鸟赋》在他们耳畔低低唱响着: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孟子的目光从数百年前的时空穿透而来,落在他们身上。
那句警世之言,让他们战战兢兢。
尧舜,性之也,禹汤,身之也,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
当了一辈子演员,就算瞒过了天下,能瞒得过自己?
更何况,他们连世人都瞒不过!连老百姓都瞒不了!
所以,公羊学派的儒生,那些理想主义者,几乎全部患上了抑郁症或者精神分裂症。
法家的官员士大夫们,也同样落入了相同的心理困境和囚笼之中。
不得不昧着良心,在儒家的框架下,拼尽心思的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背负着先贤与先师的重托,却无可奈何的只能行‘春秋决狱’。
小心翼翼的隐瞒着自己的政治抱负和期望,却还要承受他人的白眼和羞辱。
久而久之,重重压力,很快就压垮了他们。
更恐怖的是哪怕他们做的再好,也没有什么卵用。
翻看汉书就能看到,那些留名的法家名臣,每一个都活的很辛苦,很痛苦。
张汤下狱自杀,桑弘羊宗族被灭,胡建被上官桀逼死,暴胜之死于巫蛊。
而赵广汉之死,更是彻底点燃了法家士大夫们的怒火和悲愤。
自是之后,汉季法家大臣的身影渐渐凋敝,几乎不再出现了。
如今,虽然还没有发生那么多悲剧,法家的人也和公羊学派合作的还算和谐。
但和儒家的士大夫一样,法家士大夫官员们的内心也充满了疑惑与不解。
精神压力大的吓死人。
像胡建这样,这么下去,就算没有广东人,他恐怕迟早有一天,自己能把自己吃了。
张越也是叹了口气,上前扶起胡建,道:“县尉何出此言?”
“法家虽然源于春秋子产、管仲等先贤之道,但实则却是生于子夏门下……”
“子夏先生,为《春秋公羊学》与法家的共同源头啊!”
“故而,法家之政,亦可为仁政、善政!”
这却是事实,也正是因为同出一源,儒法才能像现在这样融合在一起,儒皮法骨事业才能有今天的成绩。
张越说着,想了想,抽出腰间的佩剑,在大厅的地板上画了一个圆圈,然后又画了两条阴阳鱼在圆圈之中。
由是,本该是宋代才出现的太极图,出现在了西元前的世界。
“县尉……”张越将太极图画好,对胡建微微作揖,然后转身对刘进拜道:“长孙殿下……”
他指着那个图案,道:“此太极阴阳图……”
然后,他又拿着剑在太极拳周围,画下八卦的图案。
于是太极八卦图也出现了。
张越将剑收回剑鞘,微微恭身,道:“夫阴阳者,天地万物之理也,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阴阳和合,万物萌生,此先王之教,先圣之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