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日，第五伦再入宫，发现王莽的眼袋更深了，蔫蔫的，全无昨天的慷慨兴致，只怕又没睡好吧，听说王莽也是个工作狂，每日直到很晚才释卷。</p>
但这天下，不是说你勤政就一定能治理得好的。</p>
经过昨日的倾诉衷肠，今天王莽就不跟第五伦谈理想，而是着眼于现实，让他分析分析南方战局。</p>
“大司空隆新公，宗室戚属，前以虎牙将军东指则反虏翟义破坏，西击则槐里逆贼靡碎，此乃新室威宝之臣也，如今将兵数十万，自洛阳南行，贼虏必败，只是……”</p>
第五伦心里又痒痒了，决定在窦融之外，再给王邑加个挂。</p>
他指着地图道：“自洛阳南下宛城有两条路，一为鲁阳，在西，此乃楚国鲁阳公与三晋鏖战，挥戈止日之处也。”</p>
“二为昆阳，在东，此乃齐桓公、管仲南征楚国问罪所止之处也。”</p>
“依臣愚见，数十万大军数量庞大，不宜聚于一处，而应分两路攻之，好使叛军左右不能相顾。”</p>
第五伦不知道窦融得了自己书信后是何反应，更不知他能不能劝动王邑，只能指望王莽的微操能起点作用了，想来此时此刻，大司空已经抵达洛阳了罢？</p>
王莽却不太高兴，觉得第五伦管太宽泛，只让他专注于偏师，第五伦遂大谈自己的方略。</p>
“一旦在鸿门收拢各地丁壮兵卒，使臣之旧部为士吏、什长，稍加训练，六月初一前，大军便可开拔出征。道蓝田，走武关，袭宛下，与大司空会师。”</p>
一个月将散乱的几万丁壮训练成军，简直是痴人说梦，除非他们个个都有大学生的高素质，但第五伦没时间了，王莽也没时间了！</p>
“五月下旬，必须出征。”这是王莽给第五伦定的时间，仅有两旬！</p>
这样的军队，第五伦估计，自己带到宛城，倘若王邑那边没按时到，孤军与数万绿林、汉兵交战，也是覆军杀将。</p>
但他却在面色为难一阵后，不情不愿地应诺，还主动恳请一事。</p>
“自古军必有监，臣想请陛下任命一人为监军！”</p>
“卿想要谁人？”王莽又不太高兴了，哪有主动点人为监军的？第五伦果然是太年轻太毛躁。</p>
但第五伦提的人选，却让王莽打消了最后一点疑虑。</p>
“五威司命，统睦侯陈崇！”</p>
陈崇若在此，只怕要被这一句吓得尿出来！</p>
王莽转怒为喜，笑道：“为何？不是盛传，你与统睦侯有过节么？”</p>
第五伦道：“是否有怨，伦不欲自辨，只是举贤不避亲仇，统睦侯对陛下忠心不贰，常年监察群臣诸郡，未尝有失，世人惧之。此番南征，士吏多为临时新募，伦年少德薄，只怕弹压不住，正需要一位权重名威的监军辅之。”</p>
说了这么多，第五伦真实的想法，应该是让陈崇相互掣肘监督吧？王莽如此猜测。</p>
早说啊！他最擅长异论相搅这一套了，否则也不会凑出廉丹、王匡这种极其般配的搭档来。</p>
想来，去给第五伦做监军这种事，忠心耿耿的陈崇，应该不会拒绝吧！</p>
除了监军，王莽还打算派给第五伦一个副将，最好也是跟他不太相睦，随时能将军权拿过来的。</p>
但王莽没有立刻答应第五伦的请求，只说自己要三思，却点了第五伦随自己出宫。</p>
“国师公病笃，只怕没几天了，维新公与他亦有渊源，且随予去府中探视。”</p>
……</p>
刘歆没想到，已经半年没召见自己的皇帝，居然会在得知自己病重后，忽然来访！</p>
还带着第五伦！</p>
俗话说，书生造反三年不成，刘歆不是搞政变的能手，一时间手忙脚乱，别说在府中暗藏甲兵提前动手，他们什么准备都没做啊，只能往榻上僵硬地一躺，心中怦然乱跳。</p>
前汉时，皇帝就经常亲视老臣，诸如汉宣帝看望霍光、汉成帝探望翟方进，然而都不是什么好事。</p>
如果探望后还赐了牛、酒，那就是要大臣自杀的暗示。</p>
刘龚等参与阴谋的人都已六神无主，还以为被皇帝窥知底细，倒是刘歆慢慢冷静下来，他太了解王莽了，这一趟来，或许只是……</p>
“只是因为，陛下是好人，怜惜我这老友即将离世吧。”</p>
于是，刘歆只在榻上闭着眼，听到外头陆续有下拜的声音，一双沉重的脚步走入寝中，后头则是稍轻些的。</p>
王莽带着第五伦走到刘歆病榻前，第五伦也没想到两年不见，刘歆居然老成了这般模样，瘦骨嶙峋的，看上去确实是命不久矣了，又想起了扬雄，一时间竟有些心酸。</p>
“陛下……”刘歆勉强睁开眼睛，欲起下拜，这真不是装的，而王莽立刻搀住了他，让刘歆免礼。</p>
“子骏啊子骏。”王莽还是习惯称呼刘歆的故字，他扶着老朋友的手，能明显感受到上面已经没有二两肉，好似全是骨头，不由感慨不已。</p>
“汝等且退下，予有话要与子骏说。”</p>
第五伦看了一眼刘歆后，与刘龚等人退出了寝房，只剩下一对老朋友时，气氛一时安静了。</p>
打破沉寂的是刘歆剧烈的咳嗽，王莽替他拍了拍背后，问出了自己的诱惑。</p>
“子骏，今日来汝府中，除了想看看卿外，予还有一事相询。”</p>
“陛下请说，老臣乘着最后一点清醒，知无不言。”刘歆颇为紧张，他在榻下藏着一把匕首，但以自己这身体，只怕连握住猛刺的力气都没有。</p>
王莽站起身来踱步，眉头拧到一起，他昨晚确实没睡好。</p>
“予做了一个怪梦。”</p>
王莽叙述起自己梦里的情形，和居摄、代汉前那些编造的梦境不同，这次是真的。</p>
“予梦见空了许久的常乐室（长乐宫）中，已经被放倒在地许久的秦时金人，忽然自己起立，其身形庞然，足足百丈，各立一方！”</p>
“而数了数后，不多不少，正好五个！”</p>
“子骏，此梦何解？”</p>
……</p>
PS：《汉书·王莽传》：莽梦长乐宫金人五枚起立。</p>
晚了点，明天有加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