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伙仰天而叹：“天降大常，以理人伦。制为君臣之义，著为父子之亲，君子治人伦以顺天德，小人乱天常以逆大道，第五伦是也。”</p>

王莽又自嘲道：“也对，君不君，自然臣不臣。”</p>

“就像家中有了逆子，做父亲的，当然也有过错！是予没做好表率啊！”</p>

王莽不愧是当世大儒，真要辩起经来，窦融完全不是他对手。</p>

窦融顿时大悔，王莽虽较当年有了许多变化，然而还是那么偏执，油盐不进。自己本想将他痛斥一番，以立先声，岂料竟落了下风，反叫王莽当面占了第五伦便宜。</p>

张鱼也在咬牙切齿，但旁人却打也打不得，杀更杀不得，真是难办啊。</p>

窦融更加尴尬了，只冷笑着拂袖挽回颜面，而后让车队继续往前，同时加大了两侧的人手，以避免人围观。</p>

“果然，还是死在‘赤眉’手中最干净，陛下啊陛下，为何非要见这活王莽？”</p>

……</p>

济阳县城之内，耿纯等大臣也是这么想的，王莽就是一个烫手的芋头，皮还特别糙厚，怎么处置都无益。</p>

然而第五伦却只留下了一句话：</p>

“世人喜欢将争夺天下，称之为逐鹿。”</p>

“如今新失其鹿，天下共逐，然而狩猎近半，却发现过去的鹿主人竟还在场中，在那叫叫嚷嚷，诸君不觉得，这很有趣么？”</p>

一点都不好玩，耿纯等人不知第五伦具体计划，只心存忧虑，看着载有王莽的车乘，往第五伦居住的济阳宫而来。</p>

这济阳宫不大，乃是汉武帝时修建的行宫，因为常年没有皇帝光顾，经常封闭。后来，有一个名叫刘钦的济阳令在这做官，恰逢妻子临盆，而济阳遭到水患，唯独济阳宫还干燥些，遂开宫后殿居住，不久后其妻诞下了一个男孩，因当年济阳岁有秀禾，故名“刘秀”。</p>

不过刘家很快就搬走了，进乱世后，这里被绿林、赤眉军轮番抢掠，彻底成了一片残破的空宫，如今倒是装下了第五伦和他数量庞大的行在官吏们。</p>

队伍抵达济阳宫后，张鱼就拦下了巨毋霸，请他去县中馆舍休憩，意思不言自明。</p>

巨毋霸没有动，只看向王莽。</p>

王莽则道：“舜有贤臣五人就能治理天下，而周武王说，予有戡乱之臣十人。”</p>

他的话语中，难得带上了些柔和：“予之贤臣，不如武王，却比舜多，早年有王舜等人，后又有严尤、田况、王邑之辈，而卿则是追随予到最后的忠良。”</p>

王莽竟朝一直保护自己的巨人一拜，低下了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卿所尽之忠无穷，而予却再也给不了卿回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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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贤臣之义已尽，自此之后，大可自由而去了，走罢，回东莱去。”</p>

王莽挥了挥手，与新朝最后的忠臣作别，也不管巨毋霸伏地而拜，王莽自顾自下了车，往济阳宫中走去。</p>

且不肯让人搀扶，虽然瘸着腿拄着杖，颇为滑稽，但在王莽自己觉得，却走出了慷慨赴难的气势。</p>

他昂扬着头，老家伙虽然身形枯槁，衣裳肮脏，落魄若乞丐，但内心，依然有天子、大圣的骄傲。</p>

他去见第五伦，已经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一定要让这个卑劣小人，见识到王者真正的仪态气度！</p>

“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p>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p>

济阳宫中的郎卫侧目看着这个癫狂的老叟，目光或好奇，或仇视。</p>

他们中有人是来自京兆的孤儿，也有昔日的猪突豨勇，盯着这个祸乱天下的人，有人想起新末的大乱，那些逼得他们家破人亡的闹剧，只能强忍着，不让自己将手中的戟戳进老头胸中！</p>

然而，就在王莽带着必死的信念步入济阳宫殿中时，门扉推开，展现在他面前的，却是摆开的一桌宴席，切片的鹿肉在火炉上滋滋烤着，有一青年人坐于案后，穿常服，戴远游冠，挽着袖子，亲自给炙肉翻面、撒盐，而旁边刀俎齐备。</p>

见客人到来，他放下手中祖传的铁钳，站起身来，却也不行礼，只对王莽点了点头。</p>

“王翁，许久不见。”</p>

第五伦丝毫没有窦融的尴尬、忐忑，反而颇为舒闲，只如此称呼王莽，仿佛他只是来遛弯串门的邻家老头。</p>

“山河大恙，君无恙乎？”</p>

……</p>

PS：第二章在半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