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成都至长安,要二三十天的路程,父亲让诸葛乔前来长安,应该是张飞接到来长安的信件不久的事。这么说,父亲对我的事,早有定论了。
诸葛乔看起来比原本成熟多了。他见我第一句话就是:"殿下大喜,鹑觚之战,金城之盟,足矣令群臣归心,大王定心了。"
我摇了摇头,将黄匣交到他的手中。
诸葛乔疑惑的打开,顿时目瞪口呆:"这,怎么会这样。殿下,此事我守口如瓶,从无半字吐露,大王就算怀疑,也没有证据的。"
"父亲要治一个人的罪,一个怀疑就足够了,何需证据。"
诸葛乔在原地转着圈子:"那大王要如何对我们,我们得想个办法才是,可不以坐以待毙啊。"
看来,诸葛虽然聪明,但初遇此事,其紧张也是和我差不多的。
"放心,父王看着先生的面子,不会追究你的。你认为,父王会放过我么?"
诸葛乔意识到我的不快,恢复了镇定,然后详细的询问了父王这些天来的举措,叹道:"没道理啊,大王怎么会这样放过你呢?若我是大王,一定先削你的权,再关起你来的,不可能如现在这样,不但不治罪,反而把我送到你的身边——难道,他想要引你再次犯错,然后一击之下,让你无法翻身?难道,大王也有亲情?"
我不说话,因为除了亲情,基本上没有别的解释了。
可是诸葛乔道:"殿下,应该是这样的,你的功劳太大,威望渐高,朝中百官,多所拥戴,大王只怕是一时不能动你,才出此计策的。如今,四将军有两次救你之德,视你如子,我父孔明是你地先生,马孟起甘心为你所用,而三将军又将成为你的岳父,大王不是不想动手,而是不忍动手,不能动手,不可动手,就算他有再多的想法,也不能不顾朝堂之议的。眼下之计,世子应迅速成亲,拉住三将军,则地位必可稳如泰山。"
这话真冷,冷得浸到人的骨头缝里,才似乎探触到亲情的我,便又被生生拽了回来。
我忽然感到,诸葛似乎走上了邪路。我每次与先生在一起,谈得都是国计,是民生。可为何每次和诸葛乔在一起,谈得都是阴谋,是诡计呢?如果再这样下去,他还有可能成为先生那样的经天纬地之才么?不行,我要让他脱离权力的中心,从基层重新做起。不然地话,天下都将成为他手中为平衡权术而任意摆布的棋子了。我要让他成长为先生,而不成长为贾诩。
十一月,由于献帝的去世,父亲过度忧伤,致染成疾,不能理事,政务皆托与孔明。而我,依然是学习政务。
我知道,父亲的病,始于伤心,却不单单为因为那个远在天边的献帝,更因为我。
我再一次入驻汉中王府,亲侍汤药。每一碗药,我都亲口尝过,才轻轻喂给父亲。父亲看也不看,张口便饮。
这些天来,父亲与我表现的极为融洽,完全是一对父子的样子。由于凉州的平定,来探疾的大臣们常当着他的面夸奖我,三叔以叔父兼岳父地身份拍打着我的肩大笑。每当此时,父亲都会慈祥的笑着,温和的看着我。那种温和,是我从来都没有体会到过的。但是,我却总是感到一丝局促,那个匣子,和诸葛乔的话,时时重重的压在我的心上。
如果他没有真的原谅我,那么我以后将如何自处?如果他真地原谅了我,那么我地心以后将如何能安?
此后,我与父亲之间,无论表现的多么亲密,都有一丝看不到的裂痕隔在我们中间了。
但是,父子与君臣地双重关系,老迈的君主与强势的储君之间的异样,他的权术与我地诡计之间的交锋,最终平衡在一点上——我是当前唯一可以接替他位置的人,而他则是我们这个队伍的灵魂和支柱,暂时谁都无法取代。
也是从此时起,父亲开始传授我治国驭下之术。
他的头脑还是一阵一阵的迷糊,有时甚至不认人,拍着身边喊三叔:"云长,来,坐到我身边来。"或者对我冲冲大怒:"你是谁家的孩子,跑到我府里做什么?"
我开始以为他是在骗我,后来才明白他是真的老了——可是,就算一头老了的雄狮,也让我不敢再去触碰他的威严。
父亲的学识不算太好,虽然他有曾师从名动天下的大儒卢值,但并没学到什么。他的本领都是一刀一枪的从征战里杀出来的,从滚涌的鲜血里洗出来的。他教我的东西有时很直接,所以也很鲜活。每天孔明把处理的政务向他汇报,他有时会昏昏沉沉的,点头了事,有时却可以十分迅速的进行判断和处理。
他不知从何处听说我讨厌汉的"无为而治"的思想,于是告诉我什么才是"无为而治",什么才是老子的思想里,"无为——有为——无不为"三重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