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腊月天素来寒冷,这一到傍晚路上便没了行人,府城的民居中透射出星星点点的灯火,但大多数人却是吃完晚饭就早早上炕睡了。这雪倒是刚刚停了,但屋檐上路上已经露出一片白色,知府衙门前头的两盏灯笼照在雪地上,给这肃杀的冬夜添了几分暖意。衙门前等着一个皮衣皮帽裹得严实的差役,却仍架不住这大冷天,不时跳两下跺跺脚。
终于,他瞧见里头有一个人影出来,定睛一瞧便是大喜,忙一溜小跑迎了上去,毕恭毕敬地说:“老爷,刚下了雪路上不好走,您小心些!这么晚了,您可用过饭了……”
这三角眼差役絮絮叨叨,一副忠心下属的模样,哪里还有当初的强横?张越见他的皮袍子上仍有雪珠子,脸上冻得通红,便笑着说道:“大冷天的让你在外头等,着实辛苦了,待会到了地头好好烫一壶酒暖暖身子。老彭和其他人呢,已经住客栈了?”
“老爷可是知县,自然得住青州驿。起初其他各县的老爷也都在那儿候着,谁知那位张公公派人传话,说是不能耽搁公务,就留下乐安知县,其他人都让他们回去了。如今彭大哥已经指使人收拾出了屋子,差我来迎候老爷。”
一声辛苦便让那三角眼差役心里烫贴,待他听到烫酒御寒更是眉开眼笑。眼看张越上任这两个月把盘据县衙七八年的罗县丞和赵主簿一块收拾了,他生怕县太爷抓自己的错处,小心谨慎了许久,如今方才现这位主儿其实很好伺候。此时,他一面说一面牵过了马,本还想服侍张越上马,见人家自个利落地翻身上了。他方才吐了吐舌头,忙上马跟了上去。
青州驿原本就是大驿,凡登莱境内的官员上任大多都得由此地过,驿丞每月支领的钱粮柴炭便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迎来送往的人多了,纵使是官员。在他眼里也就分了个三六九等,逢迎接待各有不同。所以,白天那位倒霉地乐安知县被送了这里来,两个汉王府护卫又丢给他一个银饼子让他买药伺候。他笑着应了之后,等到那两人一走便是心里有数。
看那位知县满身狼狈的模样,定然是撞在了那位寿光王手心里。而且人固然是被王府护卫送回来,可人家那轻蔑脸色却是明摆着的。以后在乐安当官,这倒霉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于是,他回屋里随便找了几贯钱吩咐人去找大夫抓药,那银饼子却是自个藏进了钱箱中。到午间又来了好些知县,他少不得一一伺候着。结果傍晚人都走了,倒是那位安丘知县的下属仍然留着,本人却不见踪影。他悄悄打听之后。方才得知那一位竟是被御用监太监张公公带去了乐安县探望遇刺地汉王,登时不敢怠慢,连忙让杂役将敞亮的东厢房收拾了出来。
直到戌时一刻,那驿丞方才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张越。他眼睛却毒,瞅见张越进屋解开了那一袭斗篷后的穿戴,又在腰间瞥了一眼,立刻就知道这位主儿家中非富即贵,决不止小小一个知县地前程。于是更是打叠了精神逢迎。一会儿打杂役去添柴炭。一会儿命人到厨下催酒菜,及至张越笑吟吟地道了一声谢字。他那额头上的皱纹都好似舒展开了。
然而,就在里屋外屋俱是送来了酒菜。几个差役看着满桌子好东西正乐和的时候,一个不之客却忽然闯了进来。他也不管外屋里那几个差役,踉踉跄跄来到里间,见张越正坐在炕上,炕桌上赫然是四盘热炒一壶酒,彭十三和那驿丞陪坐下手,他顿时就冷笑了起来。
“我那里冷屋子冷炕,就连饭菜也是温的,连个人影都没有,这屋子却好热闹!不愧是张大人,人人都来奉承!今儿个张大人仗义出手,我还不曾谢过,好在眼下谢还不迟!”
张越见来人左颊上还有一道鲜红地鞭痕。便知道这是白天自己拦下朱瞻圻鞭笞地那位知县。可这时候人家那语气**地。他顿时有些不快。细细一打量。他忽然现人有些面熟。仿佛是见过地。再一想便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先前斗文地时候那一位酸溜溜地家伙么?
话虽如此。他却不想和这个早上刚刚倒过霉地家伙一般见识。遂笑道:“原来是孙大人。大家同在青州府为官。就算我那时候不站出来。应该也会有人打抱不平。”
孙亮甘瞧着这亮堂堂地屋子。想到自己那儿连个应声地差役都没有。叫破了嗓子也不见人来。满腹委屈怨恨顿时再也难以憋住。见张越照旧是那副笑容可掬地模样。他更是面露愤恨:“张大人这话莫非是说笑话吧?那些人看到寿光王犹如老鼠见了猫躲还来不及。谁会为我出头?先头几个上来拉地只做了个样子。一看到鞭子比谁躲得都快!就是张大人。你也不是见我挨了好几下子方才上来出手相助。不也是看了我老大地笑话么?”
说到这儿。他陡然踏前一步。愈阴阳怪气地说:“我没有张大人地好福气。没有那样一个煊赫地亲戚。所以寿光王对我这么个小角色自然是说打就打。所以汉王世子殿下事后对我这个挨打地不闻不问。对你却是关心备至!张大人。今日之恩我永生永世都会记着。来日必有厚报!”
言罢他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就在他临到门边时。背后却响起了一声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