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街正对着知府衙门后门,各家公廨中的不少官员小吏都走的是此门,家眷的轿子车马也都是从此进出,小厮丫头买东西也大多往这走,久而久之,白天这临街一溜就摆开了各式各样的摊子,饮食、胭脂水粉、面人泥人、新鲜瓜果应有尽有。**千载提供该小说阅读街东头尽处有几座民居,多是衙门官吏租住的吏舍,西头有几处雅静的小院,乃是通判推官之类的官员宅第。
张越的那座院子也在西头,乃是他上任未久就买下的,原本是准备收几房投靠的家人,谁知道事情一忙就顾不上这些,竟是空关了好久。这天傍晚,一辆马车将仍在昏睡中的吴夫人和孟敏一同载到了这儿。得了信的张家家仆早就把正屋打扫得干干净净,换上了簇新的被褥,还烧好了暖炕。直到将母亲在暖阁中安置妥了,见她并未醒来,孟敏方才松了一口气,心中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悲痛。
尽管有杜绾和灵犀帮忙,张越又从家里调来了家丁压阵,但孟家的这次匆忙搬家仍是和溃退差不多。遗落下的东西、生出异心的仆人、零乱的包袱和箱笼……若不是灵犀在账房盯着紧,那最后的一点钱只怕也剩不下来。平日的精干都化作了此时的狰狞,平日的忠心都化作了此时的盘算,甚至在半路上就有希望解了投身文书投奔别处的。看到这林林总总一幕幕,张越只觉得心中冷,不禁想到当初大伯父张信在南京的那座宅子和散去的奴仆。
乱哄哄折腾到半夜,最后一个箱子方才搬进了这座院子。原来顶多容纳二十多人的宅院一下子塞进来四十多号人,顿时显得颇为拥挤嘈杂。埋怨不休的有之,扼腕叹息的人有之,惶惶不安的人有之,暗谋脱身的人更有之。胡七带着一群家丁四下里转了一圈狠狠呵斥了之后,那喧哗声终于都压了下去,但却禁不住人心中的思量。
其他各处屋里的炕一时半会还是凉地,正屋的暖阁之中却还温暖。身心俱疲的孟敏已经是伏在炕沿上睡着了。杜绾生怕吵醒了她,便将一件貂鼠披风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又吩咐红袖在旁边好好看着,自己掀帘出了屋子。因见张越正坐在左边的那张椅子上出神,灵犀站在下头只不作声,她便明白张越应该知道了孟家的另一重窘境。
当下她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孟家之前的精干家丁都让孟大人带走了,留下的除了女流,便都是些后来投靠地家人。没剩下几个世仆。如今这些人吃喝嚼用,一天十两银子都未必够用。而且人心既然乱了,小则是偷鸡摸狗,大则是勾结外人引狼入室,你得和敏妹妹商量一下。趁早打一些人走。这些人留着没用,反而是祸害。”
灵犀见张越面色很不好看,忖度片刻也说道:“少爷,别说下人,其实自打孟大人下狱的消息传开之后,我看那两位不曾生养地姨娘也动了别的心思。若真是像老爷说的那样保定侯怕了事撒手不管,只怕……”
“别说了,我明白。”张越深深吸了一口气。使劲用双手揉搓着脸和眼睛。旋即方才抬起了头,“明日我和四妹妹分说。那些粗使的仆役仆妇想走地都打他们走,临走时让他们摁手印具保。防着他们出去胡说八道。至于那些世仆姬妾通房之类全都先留着,这时候打出去是添乱。墙倒众人推。今天人家能逼着孟家搬出来,明日说不定还会找其他把柄!”
堂屋中的摆设极其简陋,墙上贴着一幅八仙过海图,底下则是一张红漆大案,两边的交椅都是半旧不新。杜绾上前在张越右手边的椅子坐了下来,心里犹在沉吟之前的猜想该说不该说。灵犀见此光景,便悄悄闪进了里间,留着地方给他们说话。
“爹爹送来的那带钩,我有了些揣测,你可要听听?”
“唔。”
“其实很简单。便是那带钩和穗子地颜色。一个是银地一个是红地。由不得人往那一头想。银白也。红朱也。也不知道是爹爹这哑谜编得粗劣。还是我猜得粗劣。”
张越本有些心不在焉。刹那间反应过来。立刻抬头看去。见杜绾那眼睛正好瞧着自己。面上毫无一丝一毫玩笑表情。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虽说不知道杜桢是哪儿来地消息哪儿来地判断。但想到那万分之一地可能性。他便有些失神。
“还有你那位三叔。我听姚少师提过。当初荣国公张玉地三子中。长子也就是如今地英国公最贤。次子莽且贪。三子聪明却狡猾。都指挥同知和都指挥佥事素来无定额。山东都司多一个或是少一个都不打紧。何必派他这个英国公地嫡亲弟弟来?他说是自动请缨而来。不多时就要回去。还说皇上对山东都司不满。听这口气实在是怪得很。”
苦笑一声。张越使劲摇了摇头。他前几天派人去过锦衣卫那座院子。早就听沐宁提过皇帝要派一个勋贵来禁锢寿光王朱瞻圻。然后削汉王地天策护卫。他原本以为至少也应该是一位侯爵或是伯爵。谁能想到竟然是张。只沐宁居然没告诉他英国公张辅去了宣府练兵。这才奇怪!思量片刻。他索性就对杜绾道明了这件事。只隐去消息来自锦衣卫。
“这没什么好奇怪地。皇上派了大堂伯去宣府用兵。如今又派了他来。定然是因为要给汉王寿光王一个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