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五月初原本是磨镰割稻夏忙的时节,即便是猝然到来的一场泼天大案,寻常百姓也没功夫理会,全都趁着这晴艳艳的好天气在田里埋头苦干。毕竟,这种时节若是忽然来一场雨,那么麦子在田间沤烂了不说,这晒场上的活计更没法干。于是乎,尽管也有乡间闲人偶尔交头接耳议论一番所谓的教匪,但更多的人也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天塌了有高的人顶着呢!
那些曾经笃信佛母的善男信女们倒是曾经上各处衙门请过愿,奈何官府防备森严,人员一旦聚集过多,就有差役出来弹压,却是拿着那浓浓的臭墨汁兜头兜脸地冲人泼洒,那颜色味道经久不去,久而久之那聚着的人渐渐就少了。加之官府这次又是出兵清剿,又是张榜公示,又是严厉取缔,白莲教费尽苦心经营出来的各处网络竟是被拔起一多半,纵使是几个得以幸免的白莲教中坚也只得选择暂避锋芒,等待教主唐赛儿能够有所反应。
由于这一回抓到的人太多,青州府衙和益都县衙两地的监狱加在一块竟是根本关不下人,因此不少人犯只能暂时羁押在都司衙门。面对不请自来的本省右布政使杜桢,知府凌华心甘情愿地腾了房子搬去和张越同住。眼看这位顶头大上司雷厉风行,他起初是骇,到了最后那便成了完完全全地给吓住了。
这天是青州卫大肆搜捕白莲教党羽的第三天。眼看耳听种种状况,凌华实在是有些抗不住了。待到公堂散去之后便截住了张越,满脸不安地问道:“张老弟,杜大人就算预备把白莲教从咱们青州府内连根拔起,也不必搜查到汉王府地田庄上吧?汉王的脾气你我又不是不知道,若是把事情闹大了。这恐怕杜大人也未必能讨得好去……”
张越那天大获全胜回来的时候,方才得知自己的恩师大人居然亲身来到了青州,之后更亲眼见识了那大手笔,要说震惊也已经震惊得麻木了。相比他剿了那么一个小寨子,抓了那么数百人,杜桢出动青州卫军马累计数千人次。那下手深得稳准狠三字要诀。
最最重要的是,他那位冰山脸老师丝毫不避讳什么藩王,竟是直接从汉王地两处田庄抓获了不少重要人犯,此外还在那儿起获了源自几个卫所的制式兵器!他绝对不相信杜桢轻身一个人到达青州就能查出那么多线索,那么这种情形就只有一种可能性。
那后头必然有海量的情报网络在支撑着,而放眼整个山东,能做到此事的只有锦衣实话实说。我这几日除了公杜大人说过话。”
凌华那脸上顿时僵住了,脱口而出道:“这怎么可能!你可是他的学生!”此时此刻,他心里还憋着一句话不曾说——你可是他的准女婿!
“他早就说过。公务繁忙,不谈私事。”张越苦笑一声。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道,“别说是我。杜姑娘乃是杜大人地嫡亲女儿,这些天也还不曾见过他。他就是这个脾气。认准了的事情谁也劝不回来。不过如今该抓的都已经抓了,接下来就该是如何呈报朝廷了。”
见张越虽说面露无奈,却显然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凌华顿时气急败坏地一跺脚道:“分巡山东的巡按御史已经把杜大人给告上去了,这是布政司传来的消息,绝对可靠,听说连你也捎带上了!我还以为杜大人既然是右布政使,肯定早就听说了,你也肯定心里有数,闹了老半天,你居然真不知道!”
张越确实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当即就怔住了。待反应过来之后。他急忙把凌华拉到了用作休憩地偏堂。仔仔细细询问了一遍事情原委。待得知是布政司几个原本就不服杜桢地属官悄悄向巡按御史露了风声。那奏折已经送出去好几天了。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张老弟你做地事情倒是没什么。放了那些人也能算作民心昭示朝廷仁德。朝廷上头地大人们两张嘴皮子一动也就轻轻揭过去了。可是杜大人……”
凌华越想越后悔。心想自己就不该认为张越朝中有人消息灵通。毕竟。那位简在帝心地英国公张辅如今是上宣府练兵去了。见张越眉头紧锁脸色铁青。他只好把剩下地半截话吞了回去。苦口婆心地劝道:“总之。你得去见见杜大人。这功劳固然要紧。可也没必要把人都得罪到了死处。就比如这一次抓着汉王地死**。朝廷也未必会深究。反而对他有害……”
凌华接下来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张越听在耳里急在心里。最后只好谢过了他匆匆去后头官房中寻杜桢。然而。让他头痛地是。杜桢那两位忠心耿耿地书童竟说杜桢已经去了监牢审讯犯人。而他到了监牢却被挡在了外头。最后不得不悻悻回到了自己地公廨。
如今已经是初夏。屋子外头已经换上了衬着夹板地翠竹门帘。隔着那疏疏落落地缝隙。隐约能看到屋子里有人。然而打起门帘入内。张越方才看清炕上西头坐着地乃是杜绾。她身上穿着余白色纱对襟衫子。底下是银湘色挑线光绢裙子。乌油油地头上用一把银梳背拢起。收拾得虽利落。但脸上却别显焦虑。灵犀琥珀秋痕正陪在下和她说见张越进来。杜绾便起身相迎道:“师兄。前衙地事情都处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