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杨家背后地原本是隆平侯和城伯,还有其他几位勋贵,因为都是军中老人,家大业大吃喝嚼用多,再加上在军中颇有些根底,所以能瞒天过海。而严家占据了宁波府的好地头,却比咱们手笔更大,他们的后台乃是富阳侯,就是那位永平公主的儿子!只是如今这些事情是我家老二管,我也不知道他如今究竟倚靠的是谁。”
这都是张越想打听地消息,即便是在听到富阳侯那三个字,他的脸上仍旧犹如石头一般丝毫不为所动。
倒是当杨善诚恳地说杨家有关于西洋和朝鲜倭国一带地海图,而且愿意全盘交出来的时候,他才稍稍愣了一愣,旋即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
“杨老也该知道,如今朝廷正在预备开海禁,若是从一个个地方开港贸易,朝廷正经抽税,商人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做生意。那些海上的私港只要派船派兵严厉查禁打击,很快就会灰飞烟灭。我并不是下来查走私的,所以相比这些海图,我更想知道,如今那些走私的船每年往来海上,是否供不应求,一年总共能做多少生意?”
尽管张越这么说,但方青自打得知张越来到了松江府,就已经知道这位钦差别有重任。杨善活了半辈子,这会儿虽说吃不准,但也只能一五一十地说:“就我所知,前些日子咱家老二出去地船应该是三艘,一年也就是六艘之数。而严家比我家略多,但也有限。再加上其他私商,整个浙江顶多一年也就二十来艘船出海。广东福建等地的私商大约比两浙多一些,大致算下来一年出去一百艘船地货顶多了,所带私货在各国自然是供不应求……”
正当杨善掐着手指头预备说出一个大体的银钱数目时,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争执声。诧异的他不禁转过了头,旋即就瞧见一个人闯进了门。看清了那张满是冷笑的脸,他顿时感到怒火上涌,捶着床板低斥道:“怎么这么没规矩,谁让你进来的!”
这时候,杨琳方才狼狈地跟进了门,而杨进才却看也不看恼怒的妹妹,昂着头嗤笑道:“老爷子连儿子都不见,还有工夫见外客,妹夫地面子倒是不小啊!咱们的家事若是要外人插手,传扬出去也是笑话,老爷子还请三思。咱们家当初走了这条道,如今要抛开不是那么容易地,老爷子就算不为咱们着想,也烦请为子孙后代着想,不要听了外人蛊惑!”
“你……”杨善气得七窍生烟,猛地重重一拳捶在床板上,怒声喝道,“这家里还轮不到你做主,滚,赶紧滚!”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杨进才略一躬身就出了门,那脸色已经完全阴了下来。刚刚他往张越的脸上扫了一眼,已经认定那只是个乳臭未干地小子,更是恼火父亲只听外人的话。他越想越觉得不忿,沿着夹道一路埋头直走,拳头越攥越紧,最后险些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你没长……”恶狠狠地话语出来半截,他就看清楚了面前的人,连忙硬生生截断了话头,又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方管事,你不是在屋子里喝酒听曲么?”
“酒也喝过,曲也听过,如今应该办正事了。”方锐轻轻弹了弹衣角,见杨进才满脸阴霾,他便哂然笑道,“二公子既然已经觉得主人方可为倚靠,又何必为了家产的事情烦心?带了我去见你家老爷子,我想他一大把年纪了,定然知道何谓存亡才是。”
杨进才搭上这一条新的线也已经有小三年了,以往打交道的都是些寻常人,因此这一次面对一个性格迥异的对手,他实在不敢轻举妄动。此时听方锐这么说,想起在父亲那里再次碰了个硬钉子,妹夫甚至带去了一个外人,他立刻抛开了那些顾虑,含笑点了点头。
“方管事所言不错,老爷子年纪大了老糊涂了,是该有人好好给他分说一下利害。”
再次踏入兰苑的时候,杨进才恰好看到妹妹和妹夫领着刚刚见过的那个年轻人从正房出来,便带着方锐直闯了进去。待到两厢打照面的时候,他也懒得打招呼,正要越过他们上台阶进屋,却瞧见那个年轻人表情很有些古怪。
“方兄?”
方锐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遇见张越,心头顿时巨震。然而,这一年多来他饱尝世事辛酸,早就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穷亲戚,因此一惊之后便打了个哈哈:“想不到竟然能在这儿遇上元节你,真是人生何处相逢!你对舍弟的照拂我铭记在心,定当厚报,只不过今天我还有要事,以后再和你叙旧。二公子,你还不带我进去么?”
眼看杨进才笑呵呵地将方锐引入房中,张越渐渐皱紧了眉头,走出院子之后方才对方青问道:“这就是你那位二舅哥带回来的朋友?”
“不错,莫非您认识他?”
“不但认识,还一起参加过会试……”
想到先前在北京方敬透露的那番话,张越渐渐把一条条线串连了起来,什么下江南为一位贵人打理生意,敢情方锐竟是在主持这样的勾当!心里搁着这么一个疙瘩,临出杨家之前,他少不得低声吩咐了方青一番。
纵马驰出杨家,走了不多远,他便勒住了马头,若有所思地对身旁的胡七说道:“既然今天被人认了出来,难保会遇到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明天咱们到周边几个卫所去转一圈,把该办的事情一并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