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管嗫里并不是京城,但官廉书斋仍是沿用了京城张家数清,的自省两个字。这会儿,荣熙坐在那一条书写着“见贤思齐焉,见不贤思自省也”的横幅下头,见张越一面看信一面来来回回在书房中踱着步子,不禁想起了临行时父亲荣善的嘱咐。
他如今也已经年过三旬了。照着英国公府世仆的规矩,只要他表现出色。将来必定能接下父亲总管的位子。然而,和那些几乎当小主子娇惯的管事之子不同,他从八岁就开始正式当差,先是前院的杂事厮,然后是门房。后来又在帐房打过杂,在厨房管过采买,在大堂中迎送过客。就连国子里种花种树的事情都管过。一直等到先头成家有了儿子。他才分拨到了父亲身边,这一学又是五年。如今不但精熟于各家贵人。各人的要紧处也烂熟于心。
看完信笺,张越随手把这张纸折好放进了信封,又转头看着荣熙笑道:“京城到广州足有将近八千里路,你这一路赶过来只用了二十天,也辛苦了。回头我还有信让你捎回去,你且在这儿好好休息个两三玉,不急着去。”
“是。多谢越少爷体恤。”
“除了这封信,大堂伯可还有什么吩咐?”
荣熙斟酌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小的出来之前,英国公只吩咐尽快将信送到。不得耽搁,又拨了两人随行。其余的便没有吩咐什么。倒是小的父亲在临行前嘱咐小的向越少爷说一声,说是内阁又补进了杨漆杨大人,如今里头人多了,排个第二的黄宗豫黄大人和排位第三的杨勉仁杨大人。仿佛有些粗梧。只杜学士和杨阁老交好,应当没什么大碍。”
点了点头后,张越便示意荣熙退下休息。内阁中有纷争是必定的事,永乐末年内阁只有四个人,杨荣居,和其他几人也常常有些交锋,如今徒然从第一降到第三,心中不快也是常事,毕竟杨荣本就是锐意自傲的性子。至于黄谁,坐牢将近十年。朱高炽却是一夕撒手,朱瞻基对东宫旧臣的感情并不那么深厚,这一位感到委屈也是有的。横竖自己的老岳父和杨士奇都是精明人,应该不会卷入到这种纷争中去。
倒是张辅的信”果然不愧是名震夭下的英国公,远在京城就能事先猜测到镇远侯顾兴祖别有所图,特意来信提醒。虽说山高路远这封信已经晚了。但好歹他预先知道了张家的变动,能够提早准备一二。
新君登基不过一年有余,张辅终于是辞了中军都督府都督!
尽管镇远侯顾兴祖亲自到了,而徐正平的案子正在广州府衙审讯,但张越这个左布政使自然不会把所有精神都放在和人扯皮以及一件已经交给了府衙的案子上。于是,一连数日,他过问市舶司番事,过问灾后水利修建事宜。过问秋收,过问布政司一群属官报上来的各式杂事,其余时候从来不去都司拜访顾兴祖,亦或是去广州府衙看审案情形。
也不知道是顾兴祖的来临给了徐家支持,还是原本就预备破釜沉舟拼一拼,徐家竟是请来了一位有名的诠师。一条一条地与主审的李知府和陪审的6推官扯皮。偏那讪师一本大明律的熟悉程度完全不在多年老刑名6推官之下。虽说诠师这行当素来为官府所禁,但觉着苗头有些微妙的李知府不好端起平日的官派把人赶出去。于是便索性安心陪人打起了太极。
张越不在乎日子这么一天天过去。但顾兴祖却在乎。五天之中。除了市舶公馆的张谦。其余人竟是一个不见。竟是摆明了干晾着他。尽管事先就有了另一手准备,但一怒之下,他仍是把随行亲兵都派到了城里。一面打探消息,一面也散布各式各样的消息。可等到第六天,张谦上门的时候,却慢条斯理地将一沓厚厚的纸笺搁在了高几上。顾兴祖只拿起来扫了一眼,脸色就登时变了。
上头竟记载着他那些亲兵的一举一动,除却锦衣卫,还有谁有运个本事!
“侯爷,有些事情还是谨慎些好。咱家知道你和徐家乃是姻亲,这银钱上头有些往来分属寻常,哪怕徐正平真有什么罪过,那也牵连不到您。该是您的总是您的。”
“张公公果然好手段!”顾兴祖却已经走到了火头上,此时干脆铁了心撕破脸了。竟是重重地撂下了这沓东西,又冷笑道,“你不要硬是把徐家的事情往本爵身上扯!你以为本爵就是那样贸然莽撞的人,就只带了这么几十个亲兵到了广州?不要以为你们是皇上亲信就可以为所欲为。倘若真隐瞒了叛逆大事,朝廷决计容不下你们!徐家纵使有千般罪过。奏报了黎人叛逆这件事就是莫大的功劳!张公公且自珍重,莫要以为就赢了,来人,送客!”
张谦不过是想着让顾兴祖知难而退,此刻见他吃了秤驼铁了心,顿时也恼了。他看也不看那两个走上前来的冷脸亲兵,哂然一笑道:“多谢侯爷提醒。咱家也有一句话奉送,您是世袭的勋贵,谁也轻辱不了您,这不假。
可是。您不要忘了,勋贵也不是能为所欲为的!当日以隆平侯被太宗皇帝呼为“恩张,的宠信,也就是强占丹阳练湖八十余里,江阴官田七十余顷。最后还被都察院弹劾,更何况如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事情若是寻常百姓做了不奇怪,可您是堂堂勋贵,还请自个想想值得不值得,告辞!”
说完这话。他自是转身就走。一脚才跨出大厅,他就听到背后传来砰的一声,旋即就是一阵细碎的声响。知道顾兴祖必然是摔碎了茶盏泄愤。他只是冷笑一声。脚下却丝毫不停。待到了门口上车,他才交叉双手放在身前,若有所思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想赶尽杀绝,昨天才好容易说动了张越。只要顾兴祖就此罢手,就可以在徐家抄家之前把顾家那份子钱财完全还给了他,也算是全了彼此勋贵世家的脸面。可不知好歹的顾兴祖竟然不领情,还想要以势压人让他们认错,他以为这是在他们顾家做主的贵州?朝廷绝不容许再出一个沐家,否则就凭贵州那蛮荒之地,何必一定要调顾兴祖回朝
“永青。可知道布政使张大人如今在何处?”
车厢里只有曹吉祥和一个蓝色短布衣的年轻人。此时听到这低沉的声音。曹吉祥的眼神一闪,而那年轻人则是连忙纸头答道:“回公公的话,张大人如今应该是在城西的一江引羔里。小的打听过。里头住的正是之前秦怀谨想要逃走…一度商船的人。公公是不是提醒张大人一声,他一个朝廷命官,和这些商贾之流,”
“这些事情用不着你操心。”张谦冷冷打断了他的话,又吩咐道。“记着,咱家让你们锦衣卫顾着他一些,不是让你们盯他的行踪!他家里的老大人放着清闲的高官不做,经营上头却很有一手,英国公成国公等等诸位勋贵的产业铺子,不少都是他派人经管的。这艘船也一样是过了明路的产业,主事的东厂那里也有备案。改道去那别院,别的话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