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再不毒就送不上二伯了!”
张越这才勉强睁开了眼睛。随即却又眯缝了眼睛,透过那厚厚的高丽纸,他这才感觉到天已经是大亮了,而床边上站着的竟然是三三。支撑着坐起身来,他又使劲揉了揉两边太阳穴,这才伸了个懒腰,随即才想起女儿是怎么闯进刚训训!不刚。板起脸问了一句。他才知道自己睡得死死的,丫头怎驾不醒,原本是静官自告奋勇进来叫人,结果却被三三抢了先。
既是起来了,很快就有人来服侍梳洗,等到一出门,张越除了看到满院子白茫茫一片,还瞧见静官正眨巴着眼睛看自己,顿时没好气地冲儿子瞪了一眼。一路出去,他就得知昨日张起已经来过家里向父母辞别,所以今天长辈们便不会前去相送,此时张绰出门办事,孙氏去了英国公园,早传话说免了晨安,杜绾又让琥珀晚些叫起,所以才任由他一夜好睡。
用过早饭,张越穿上了避雪的衣裳,旋即匆匆出门。如今已经是二月了,论理已经过了冬,天气却突然骤冷,民间多有传言说是倒春寒,各家小儿都怕染了时气,平日鲜少出门。张起这几日在亲友那儿都已经道了别,又谢绝了晚辈子侄相送,所以今天去送的都是同辈。张越原本倒是想坐车避避风的,但张起坚持骑马。他拗不过这位二哥,只得和张赳一块骑了马,等一行人到了德胜门时,却见到天赐和几个随从迎了上来。
张越连忙策马迎了上去,张起更是抢先问道:“你怎么没去土学?昨日我不是对大伯娘说了吗,这么冷的天,你就不用去送了!”
天赐笑吟吟地向几位堂兄行了礼,这才解释道:“娘说了,我是弟弟,起二哥这次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不能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上学的事我昨天就向先生和学里请了假。静官也是知道的,他没告诉你们?”
这个混小子,倒是挺会帮着瞒!
暗自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家那个大胆的小子,张越又看了看天赐的打扮。见他在平日的大袄之外还裹着厚厚的大氅,腿上护膝长靴一应俱全,身形看着也壮硕,反倒是比一旁的张赳看着结实,也就没说什么。果然,他正想着这念头,张赳就使劲打了个喷嚏,随即拿着细纸一张张醒鼻子,好容易忙活完了,这才朝众人尴尬地一笑。张此行总共带了十几个人,忖度辽东路远,全都是精壮家丁家将,别无一个女眷,骡车箱笼里也多半是御寒衣物等等,准备得异常简单。送到德胜门外几里的驿道处,张起便拦着了还要继续相送的弟弟们,因笑道:“就到这里吧,自家兄弟,又不是送得越远越能显出情分来。辽东那边的情形我都打听过,就是冷一些,其余的也没什么。对了,三弟,你这个兵部的主官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说什么吩咐,存心寒碜我是不是?难道你没到兵部去办过关领上任?”张越看到张起跳下马来活动了一下腿脚,也跳下了马来,又去扶了张赳下马,这才会合了天赐一块上前,又说道,“如今辽东平静得很,以前还有偻寇,眼下日本南北不合,按理是不敢来犯的,但也难保有些人穷疯了。只不过,你到了辽东都司之后,需得留心一下北边的情形。辽东以北有朵颜三卫,有女真,虽说如今都还恭顺,但未必将来一直是如此。还有,不妨去金州卫查看查看。那边靠海,不知道可否停靠海船,如果可以,日后在海运上头可以加强,也可以吸引商人过去。一条运河疏通了,运河两岸立刻富庶,若是海运经营得好,也是如此。”
张越既如此说,张起自然是牢牢记在了心里,嘴上又取笑张越时时玄刻惦记着那些大事,就知道压榨自家兄弟。他素来是豪爽人,站着又说了几句,拍了拍张赳和天赐便一跃上马,最后方才摆了摆手。
眼见一行人策马呼啸而去,张越不禁吐出了一口气,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白雾。这时候,网刚就冻得浑身僵的张赳终于回过神来,使劲跳了两下跺了几记脚,这才凑了过来:“三哥,金州卫那边真有那么要紧?”
“不是金州卫要紧,而是此去辽东路途虽说不远,可口粮等等若是经陆路运送,一路上的运送费用就极其可观,所以辽东素来驻兵不多。就是奴儿干都司,孤垂东北,说是羁靡邻近各部,可真正说起来,才多少兵?而且大多还都是屯田的。”
这些话张赳还听得懂一些,天赐却是只有瞪眼睛的份。他在学堂里学的是四书五经,和梁柔学的是史记和战国策,家里张辅也不时讲解些兵法,但这些道理却还是头一次听闻。而张越看到他在旁边听得仔细,于是也索性把人拉了过来。
“所以,历来朝廷派人前去巡查奴儿干都司,都是从天津坐海船去。天津原本就是漕河重地,若是一并开海,从东南到东北,这条海路线就通了。海船不但可以运粮,还可以运送各种货物,如此一来,辽东各地仰仗海运补给,就是女真和兀良哈那边也是如此。我是想着,用惯了好东西享惯了福,打仗的本事少不得渐渐搁置下来。当然,也得防备着女真人造船下海,所以神威舰还是得造着备用,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刚刚出来是张越就让张赳备了马车,此时他也不想在风地里再吹着寒风说道这些,于是兄弟三个就回转了马车上。这马车是多年的老物件了,花梨木车厢上头的包浆幽光沉静,再加上外头一连三层的毛毡棉布油毡,再刷着一层桐油,放下厚厚的帘子之后,寒风尽皆隔绝在外。用手炉暖了冻僵的手之后,张越就又抬起头看着张赳和天赐。
“如今是太平盛世,也是一大转折。若是一件件大事都能稳妥得办成了,那么,几十年之内无饥馁便不是奢望。你们一个正当盛年,一个也已经不小了,平日里多多留心,多多预备。尤其是天赐小小年纪武艺就得皇上嘉奖,在这方面能耐足够了,我知道你和你侄儿素来交好,你们两个人多历练历练,以后有的是做大事的时候。”
天赐只知道父母教导过,但凡张越说的准没错,于是使劲点了点头。在车轱辘声中回到了城里,眼看着张越要跳下车去,他突然开口叫了一声。
“越三哥,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张三哥,我昨天无意中看见方山长和人说话,后来才知道那是方山长的大哥,说是后日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