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p>
1940年初,21岁的蔡远飞不想上学了,他要去当兵。</p>
蔡远飞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大哥1938年在武汉战役中牺牲了;姐姐已经出嫁,在"美国援华协会"当医师;二哥蔡远志毕业于陆军辎重兵学校,是国民党交通二团的营长;而蔡远飞的孪生妹妹初中还没有毕业就跑出去参军,结果在战场上失去了音讯。</p>
蔡家祖上是湖北人,清朝乾隆年间来到福建,先是在官府做幕僚,后来又经营盐号。蔡家在这里开办"恒升永"商号,兼营盐业、布匹和杂货,很快发了大财。</p>
抗战爆发了,前方需要大量的医用酒精,蔡老板于是不计成本地购买了一批批的产品送往前线。没过两年,家业就被他折腾得差不多了。</p>
国民党军队虽然一败再败,但国民党的表现还算不错,军人不怕死,官员也耐得住艰苦。所以尽管局势严峻,但社会各界却很团结,人民积极支前,踊跃参战,处处呈现出蓬勃向上的精神面貌,蒋委员长的形象也空前的伟大。</p>
在福建,设置了许多"难民救济站",五花八门。</p>
一类是政府的民政机构,他们在衙门里办公,有赈灾款,可以征用民房,还能调动警察维持秩序。但他们要检查求助者的身份证、难民证和疏散证,对证件不全的不予理睬。逃难的民众大多没有携带证明文件,因此只有极少数人能够从政府那里得到帮助。另一类救济场所是各省的"同乡会"。他们在庙宇祠堂里实施救济,不查证件,却要分辨口音,只有自己的老乡才能有饭吃、有地方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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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援华协会"也在路边搭建了"救济棚",设有治疗室、厨房、浴室和厕所。他们不查证件也不辨口音,每天提供两顿饭,但只接待老人、妇女和儿童,对青年男子概不欢迎。蔡远飞的姐姐蔡智慧在"救济棚"里当医生,负责救治女性患者。她的工作区域是不许男人进入的。可就在那天上午,棚子里突然闯进来几个士兵,翻箱倒柜,吵着要什么"盘尼西林"。蔡智慧一边赶他们出去,一边解释说这里只是个救济站,没有那么贵重的药品。当兵的火了:"美国人的地方,怎么会没有西药?"还说"老子在前方打仗,你们把贵重东西都偷去卖了!"骂了许多难听的话,还把蔡医师给打伤了。</p>
蔡远飞赶到医院的时候,看见姐姐的病床前聚着许多同事,好些人气得直哭。"援华协会"的负责人马力先生正冲着遵义县县长大吼大叫:"太糟糕!太野蛮!"那倒霉的县长只有连连点头,保证一定"严惩肇事的歹徒"。</p>
当天晚上,在留给父亲的信中,蔡远飞这样写道:"国家沦落到如此地步,军队堕落到如此地步,处罚几个犯罪的士兵有何成效?而今看来,雷海宗先生所言极是,知识者应投身行伍,努力改造旧军阀之流氓习气..........需要以文明之思想兼勇敢之精神建立起新式高尚之军队,方能切实承担保护国民之重责.........."</p>
就这样,1940年3月,蔡远飞弃笔从戎,满怀着救国救民的愿望,走上了抗日的战场。</p>
而他加入的部队,是第四战区新编第37师教导队。</p>
37师教导队实际上就是新兵训练营,蔡远飞在这里不知道算是个什么角色。他每天东游西逛,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人管束他,更没有谁安排他站岗出操。</p>
教导队里有一群新到的壮丁,据说本来有两千多人。可是从师管区送到这里就只剩下了一千三,一路上有的跑了,有的死了,侥幸走到兵营的也被折腾得气息奄奄像活鬼一样,离死也差不了多远。</p>
以前,蔡远飞没怎么接触过贫苦农民,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些人,他首先的印象是"真能吃"——几十个大木桶装满了糙米饭,没有菜也没有汤,一眨眼的工夫就吃完了。壮丁们抹着嘴,东张西望,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好像再来几十桶也照样能干光。</p>
除了吃,别的本事就不行了。出操站队连前后左右都分不清,光是"向左转"和"向右转"就学了两个钟头,教官再喊一声"向后转",这些家伙却不知道转身,居然"咚咚咚"地倒退几步,把蔡远飞的肚子都笑痛了。蔡远飞也尝试着与壮丁们交谈,说些"你家在哪里?""家里有哪些人?"之类的话。可这些新兵要么把脑袋埋得深深的,要么就睁着惊恐的眼睛不言语,仿佛不是在谈心而是在应付审问,弄得蔡远飞十分没趣。</p>
隔了两天,教导队的许大队长找蔡远飞谈话,要求他不要和壮丁们那么亲近。</p>
"为什么?"蔡同学十分纳闷。他还一门心思地准备教育新兵,提高他们的精神素质呢。</p>
"老弟,在教导队就必须严、必须凶。你想,新兵都是些老百姓,不对他们凶一点狠一点,他们就觉得像在家里一样,吊儿郎当,如何能养成服从上级、遵守纪律的习惯?再说了,我们这里太客气,让他们把心放宽了,日后进了部队,遇到厉害的带兵官,这些人就会觉得受不了,到时候他们有武器有技术,一旦生了反骨就容易打黑枪、闹哗变,后果不堪设想........"</p>
许大队长还说:"常言道,心慈不带兵。军队本来就是个舔血吃饭的地方,大家的脑门上顶着个'死';字,个个都是打骂出来的。蔡老弟呀,天底下能有几个人像你有这么好的福气。"</p>
队长的语气很委婉,可眼神却是冷冰冰的。蔡远飞能够感觉到,那眼神中其实还藏着另一句潜台词:"别忘了,你自己也是个新兵,少来这里冒充教官........"于是,从这以后,蔡远飞只好离壮丁们远远的,再也不主动套近乎了。</p>
新兵营里每天都有人死亡。</p>
那些犯了过错的新兵,有的被吊起来打军棍,有的被拉到操场边上,"嘭"的一枪毙掉了,没有审判也没有记录。谁也弄不清弃尸坑里埋的是什么人,一条人命就这么消失在荒野之中。</p>
又过了几天,教导队给新兵发枪,开始练习实弹射击。</p>
靶场的四周架起了机枪,这是防备新兵借机哗变。在这样的氛围下,人们的心情十分紧张,各种事故也频频发生。</p>
正在上子弹的时候,"砰"的一声,操作失误,后排的人把前排的打死了。新兵们顿时惊慌失措,吓得四散开来,谁也不敢站在前头。教官拎着军棍冲过去,劈头盖脑一顿猛揍:"怕什么!今天不死明天死,上了战场都是这样,不是打死别人就是被别人打死。"随即下令把尸体拖走,继续射击。</p>
没过多久,"砰"又是一声,又是什么人动作失误,自己把自己打死了........练了几天枪,每天都要发生好几起类似事件。到最后新兵们都麻木了,死了人也无所谓,趴在血泊边上继续打枪。于是,蔡远飞渐渐明白了军人们野蛮粗鲁的缘由——因为他们就是被这种粗暴的方法训练出来的——这样的训练,能够形成服从、恐惧和仇恨,</p>
教导队的驻地离前线很近,来来往往的老百姓很多,而且他们好像也不怕打仗。</p>
让后勤单位最头疼的就是当地的年轻人,因为他们会偷东西。军车停在路边上,稍不注意就被搬空了,连车轮子都被卸掉推走。虽然很快就能在地摊上找到这些失窃的物品,可那需要再花钱买回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