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咆哮的手舞足蹈下来,又是一连串儿咳嗽的唐成就如同全身力气都被抽光了一样瘫软在了地上。
就此在一片狼藉的坟头边上躺了很久。许是因为土灰太大迷了眼,唐成的眼角竟然滚出了两滴浑浊地泪水。
使袖子狠狠的把那两滴眼泪擦掉之后,翻身爬起来的唐成又恢复了刚来时的沉默,只是他的两只手却不曾停,一捧一捧将刚才踢散的浮土又重新在凌乱的坟头上堆了起来。
捧一捧土用手拍一拍。眼见着坟头已经恢复了刚才的高度甚至比刚才更严整,唐成犹自未觉,依然机械地重复着刚才的动作,一捧捧的黄土堆上去。慢慢的当唐成的后背开始显现出深色地汗印子时,韦播原本是尖尖的小坟头已经变得圆乎起来。
天圆地方,唯有埋在圆坟头里的人才能魂飞天国,唐朝人信这个!
“你虽然傻,但是傻的让我敬重”,唐成将附近能找到地最后一抷浮土也盖上坟头拍实之后就此一屁股坐了下来,不过他现在的说话却平和的多了,平和的就像老友之间的温言谈笑。“以前我总以为既然是我要做的事情,那就可以不在乎;现在才知道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啊!很多事情不管是你要做的,想做的或者是不得不做地,却没法不在乎”。
“无缺,韦播之死乃是天意,你又何必自苦如此”,走过来的是在这次宫变后因功由太子保荐。天子赐官的从七品勋卫太子亲卫张亮张明之。跟在他身后自然就是来福。
看着昔日衣着精致,行事沉稳从容的唐成现在却是身形消瘦。形容憔悴,更兼一身尘土的狼狈,张亮只觉眼中口中心中都莫名的涌上了丝丝苦涩,而他身上穿着的鲜亮官衣更是让他忍不住脸上有些发红。
张亮已是如此,来福就更是不堪了,三两步跑到唐成身边一边伸手扶他起来,嘴里的说话已是带上了哽咽,“大官人,你就别折腾自己了,你是立功了地,立大功了地呀”。
“我没事儿”,唯一让来福欣慰的是,唐成地形容虽然比刚才来时更狼狈,但他的话音里明显比刚才多了几份松快。
唐成站起来绕到坟头前,一边从竹筐里掏出香裱火烛等物开始焚烧,一边淡淡问道:“明之此来何事?”。
张亮原还准备也蹲下来烧几张纸,但想了想之后终究还是没动,“无缺,我此来有两件事,第一是关于郑凌意的处理结果下来了,夺扬州市舶使之职,废婕妤品秩,贬为庶人逐出内宫”。
“好消息,明之费心了,另请明之替我向三殿……太子殿下致谢”。
“第二件是关于无缺你的”,张亮沉默了片刻后一声长叹道:“殿下为你请功升迁为从六品太子詹事府司直的折子被公主给驳了”。
闻言唐成没说什么,直到将手中的那叠香裱烧完之后这才开口道:“前几天公主府的大管家来找过我”。
张亮闻言一愣,背放在身后的手猛然一紧,“噢?”。
“他是来招降的,开的条件是京兆尹下辖的正六品万年县令”,不等张亮再问,手上烧纸没停的唐成已声调不变的接续道:“我拒绝了,所以太子殿下这个折子被驳并不足奇。只要我的身份一天没被朝廷明确下来,万骑军杀我就是杀韦党,那我在长安城里就得始终藏着躲着,太平不过是用这种法子来逼我罢了”。
听说唐成拒绝之后,张亮刚才猛然悬起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为今之计……”。
“走”,唐成又点燃了一叠香裱,于香烟袅袅声中道:“我不走就只能被困死,唯有走才能破局”。
“走?”,闻言张亮一愣,“朝局如此,殿下正有借重处,你怎么能走?”。
“我现在目标太大,不走连保命都难,又能做什么?”,袅袅青烟之中,唐成的声音听来份外遥远,“殿下会明白的,还请明之帮我转告一声”。
“怎么,你今天就要走?”。
“刚才出城的时候我就没想着再回去”,烧尽手中香裱之后,唐成站起身注目张亮道:“长安我是呆不得了,殿下若再要为我请官的话,明之你记好了,长安、洛阳的不要,这样的折子递上去也没用。唯有离两都越远才越有可能顺利通过。除此之外还有最重要一点,管它什么地方,上等县还是下等县我都不计较,但我只做主官,若然不能如此,殿下就无需费心了”。
唐成说完,整了整凌乱的衣衫后躬身之间向韦播的坟头行了三礼。
眼见唐成这做派分明是在辞行,张亮突然就觉得心中一空,“无缺,你走了七织怎么办?”。
“算算时辰她现在该也已经出城了,明之难道忘了,山南东道道城里还有一个大雅至正园”。
微微一笑,唐成向张亮一拱手后,人已转身过去。
“无缺慢着,还有一个消息。韦播的正室王夫人没死,那晚抚远大将军府内院儿正房里烧死的其实是一对奴婢母子,真正的王夫人带着幼子逃到了她姐姐府中藏匿,近日家兄遵陛下诏令悬赏搜捕韦党余孽,那府第中有一亲信家人贪着赏金将此事举发到了京兆衙门”,似是唯恐唐成就此走了,张亮说话又快又急,“那家人来举发时恰逢我在家兄衙中,念及无缺,遂请家兄居中转圜放了母子一条生路,而今这两人正在回晋阳老家的路上”。
“明之高义,来日必报”,回身之间向张亮躬身一礼后,唐成哈哈大笑声中,带着来福快步而去。
目送唐成的身影远去不见,张亮低头看了看韦播的坟头后,悠悠之间又是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