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竟有此事?”,孔珪闻言默默的站了一会儿后,蓦然微微一笑道:“远贬千里居然得一知音,十步之内果有芳草,此子好灵动地心思,龙门县这次得人了”。
孔珪为人方正,以前在长安的时候就素不轻易许人。远流之后就更是如此了。而且他这笑容也是两年来之罕见,老苍头见状抓住机会顺势道:“唐成去时曾说稍后会有些药材及土产的仪程送到。请老爷不要推辞”,说完之后,老仆又跟着补充了一句道:“其言奉送仪程乃是以后学而非县令的身份”。
“收下吧”,孔珪这次地爽快简直让老苍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且孔珪身份特殊,官位虽可夺,但他那孔圣后裔的血统及大儒的名声才学却是谁也夺不走的,是以这两年他虽远流在此,但各地寄送过来的仪程却实在不算少,无奈他一次都没接受过,只是守着薄田自耕自给,虽然人没得病,但身子骨的确是差了很多,唐成这些药材是正当其时。
“是”,老苍头赶紧答应下来,生怕孔珪再变了主意。
“将这条幅晾干收好,届时便以此为回礼”,说完之后,孔珪悠悠负手转身出了房门向那丛劲竹走去。
“大官人,咱们就这么走了?”。
“不这么走还能怎得?”,唐成随口答了来福一句,“你没听那老仆说孔珪病了”。
“这病一准儿是假地”。
“真假都不重要了”,唐成淡淡一笑,“我原本的想法根本行不通,再者我也与他性子不合,见也无益”。
这话把来福说糊涂了,人都还都照面怎么就知道性格不合?所幸唐成现在也有说话的兴致,不等他问已顾自接续道:“你知道我刚才念的那几句诗是什么意思——反省志向,遭受委屈又何妨?坚持故常,不能圆滑而不方。随流俗而改变自己的志向正是有志者所鄙薄的,唯有守绳墨而不改变自己的节操,内心充实而端正,才是有志者所应坚持并赞美的。言为心声,孔珪这不仅仅是在读书。更是在借屈子自道胸怀”。
“龙门县衙乏人可用,我原还想着请他出山帮忙”,大氅飘飘,负手而行地唐成轻轻地摇着头,“来时是担心请他不动,现在看来请也无益了,龙门情势如此复杂,想办好这里地事情仅凭着方正是不成地。若真个把这尊大神搬到龙门县衙里,十有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既然请他无用,那适才大官人所说的仪程之事……?”,来福作为唐成的贴身长随,两位夫人又都不在,那像这些迎来送往的事情就是归他份内当管的,不能不问。
“土产倒还罢了,多制备些就是。药材你可要用心,一是要选适合老人进补的,再则药材要好,别惜钱”,唐成扬了扬手。“待回县城之后你即刻去办此事,办好之后就顺便送来”。
来福对孔珪颇不以为然,加之想着要大冷天地赶路也实在是有些不愿意,“龙门县太小。能有什么好药材……”。
“龙门没有就去州城怀戎办”,唐成的脸色蓦然冷了下来,“当日孔珪出任太庶子之后,教导李重俊尽心尽力,无奈李重俊急躁成性不仅不听劝教且对其刻意冷淡,孔珪屡次劝谏可谓到了泣血锥心的地方,如此以来二人关系越来越僵,若非孔珪这太子左庶子乃是皇帝亲指。只怕早就被李重俊给撵了出去,要说私谊的话,他二人之间实是半点都扯不上”。
“及至李重俊起兵宫变失败,旧日亲信或杀或贬,孔珪几乎是太子身边唯一没受牵连的,他原可以安居京中,但在李重俊身死,朝廷议其罪责的时候却又挺身而出。功过分明的为李重俊折辩。甚至连皇帝及韦后之过也毫无掩饰。”
前面来福只知道孔珪旧日的官职,此时再听到他这过往地经历。一时竟也有些血热。
“若非顾忌着孔门后裔及国朝大儒的身份,孔珪两年前早就身死朝堂了,这是个真正的纯臣直人”,连着一口气说到这里,唐成刻意放慢了语速沉声道:“来福你记着,对孔珪这样的人你可以不喜欢,可以不学他们,甚至可以见着他就躲开,却不能不尊重。若然如此,我不饶你!”。
“是,小的记下了”。
唐成点了点头,手指着疏离于村外角落处地那栋屋舍道:“走吧,到这家看看去,若是没料错的话,许是我想找的人就在这家”。
来福跟着唐成久了,这样的训斥早习惯了,该记地固然要记住,却也并不因此而生气,简而言之,他在唐成面前已经是没皮没脸了。是以此时一听唐成说的话古怪,就又忍不住的接了口,“大官人何出此言?”。
唐成早习惯了来福的调调儿,对此也不以为意,“你看着整个村子里十多户人家个个都简陋的很,唯有这家整治的颇有气象。以一个流放官儿的身份在这瘠贫之地能做到这一步,主人家必定是个生存能力极强的人,太方正,心眼儿不够活都是不成地,这样能办事的才是龙门县衙最缺的,也正是我想要找的”。
龙门县令的名刺一递,唐成在这家享受到的礼遇与孔珪家相比简直是天渊之别,入目院内屋内的陈设布置,若非清清楚楚知道这是个流放官儿的家,来福简直有些不敢相信。大官人没说错,这地确是个能在任何环境里都把自己安顿地舒舒服服的能干人儿。
唐成还就是喜欢跟这样地人打交道,简单、直接又省心,简简单单的寒暄过后随即便切入了正题,只不过这个心思灵动的人提了一个特别的要求,必须等他这新县令解决了奚人的问题,或者至少也是初步显示出有解决奚人问题的能力后才愿到县衙“帮办公务”。
对此唐成颔首以应,不过他也提出了一个要求,便是让这人在这段时间里为他找些人做一个试验,只是看他面色茫然的样子,显然唐成说的这一切他别说见,根本连听都没听过。
诸事商议已定,唐成婉拒了那人留宴的邀请起身告辞,将唐成送至村中小路时,那人沉吟着低声提醒了一句,“近来多次遇到本地老农忧心今冬大旱,前两日有草原上放牧了一辈子的老奚人来访时亦有同样的忧心,这些人世居此地,所言当必无因,唐明府身为地方父母,还需小心在意,预作防备才好”。
突然听到这么个消息,唐成心里咯噔一下,眼前都还没解决,天灾就又要来了?更别说还是罕见的大旱,老天爷对他还真是眷顾的很哪!
心里直盼着是这些老农及奚人牧民看走了眼,唐成颔首点头,向那人一拱手之后带着来福出了村。
唐成到这个村子的目的郑凌意是知道的,见他脸色沉重的回来,虽然心下也不免失望,脸上却是带着笑上前安慰道:“这村子里的毕竟不同常人,如今又是这么个处境,想请他们为龙门出力实非易事,夫君倒也不必灰心,以后再多跑几趟就是”。
郑凌意这些日子跟着他实也操了不少心,大旱的事情毕竟又不是个准信儿,唐成遂也就没说出来惹她心烦,只笑着说了刚才前往两家的不同遭遇。
“以小见大,夫君看人倒是独特”,郑凌意这回是真高兴了,“孔珪的事情就由妾身来办吧,这原也是妾身的份内事”,言至此处,她脚下猛然一停。
“怎么?”。
“其实也不只是孔珪,妾身想着多备几份仪程,于这村子里每家都送上一份,或者竟可定为常例,每隔三两月派人送些吃食用度来”,这个突然而出的想法让郑凌意的眼睛亮晶晶的。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凌意你这想法甚好”,唐成说完又回头瞅了瞅这个破落的毫不起眼的小村子,“走吧,算算时间也到该回县衙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