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一个汴京城，已经悉数被兖王捏在手中。</p>
最后双方妥协，商量定了，由韩大相公和钱大相公以及户部的刘尚书一起入宫觐见曹皇后，探望官家，已安群臣之心。</p>
殊不知，兖王既然敢让他们去见皇后，那必定是早有准备。</p>
宫人内侍在前方引路，兖王随行在侧，三个位高权重的老相公脸上无悲无喜，可三颗心却都已经沉到了谷底。</p>
皇城之中杀戮和血腥留下的痕迹，早已经在这旬日之间被抹除的干干净净，不知多少宫人和内侍的鲜血染在他们所榻及的这些长廊、巨柱、夹道、宫墙。</p>
那些正盛开着的鲜花地下，粗壮的树木根系附近，不知埋了多少尸体。</p>
届时这些尸体，只会化作宫中的花草树木们成长所需要的的养料。</p>
自太祖定都汴京，于原来的五代皇城旧址之上建起这座皇城之后，立时已有百余年，历经三代帝王，可皇后以及一众嫔妃们所居住的后宫规制却并不大。</p>
福宁殿是历代官家的寝殿，如今官家就在福宁殿之中静养，皇后曹氏也在福宁殿东边的一处偏殿静养。</p>
偏殿之中，曹皇后果然是面色苍白如纸，眉宇之间满是疲惫之态，就连头发之中，也多出了不少银丝。</p>
“臣等参见皇后娘娘！”</p>
见到曹皇后，韩章等人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也算是落了地。</p>
只是曹皇后宫中的宫人内侍似乎换了不少，往日里韩章等一众大臣，可没少入宫觐见嘉佑帝，遇到曹皇后的次数不多，却也不少。</p>
对曹皇后身边的宫人内侍们，难免有些印象。</p>
韩章等人先是一番告罪，然后才问起曹皇后的身体，曹皇后一一答了，说他们有心了，她的身体没什么大碍。</p>
然后还亲自领着他们去了一趟福宁宫的正殿，隔着一重珠帘，远远的瞧了瞧躺在榻上，仍旧还在昏迷之中的嘉佑帝几眼。</p>
这才不依不舍的告退离去。</p>
待送走了几位大臣，兖王站在门口，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曹皇后，这才离开。</p>
曹皇后却被兖王那临去时的一眼，瞧的是一阵心惊肉跳，幸而身边的老内侍扶的及时。</p>
看着兖王的背影逐渐远去，曹皇后这才咬牙切齿起来，眼中则是滔天的恨意和愤怒。</p>
“贼子安敢如此！”</p>
曹皇后胸膛急剧起伏，口鼻之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p>
一旁的老内侍赶忙安抚：“娘娘切莫动气，切莫动气，可得保重身体才是呀！”</p>
“官家那边，还得仰仗着娘娘您呢！”</p>
这话一出，曹皇后的身体就跟被人下了定身术一样，直接便僵住了。</p>
随即才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不断起伏的情绪，眼中的恨意和愤怒已经悉数转化为无奈和担忧。</p>
“你说得对，我得保重身体，我还得照顾官家，我还得照顾官家！”</p>
说着便抬手拿帕子擦去眼底刚刚泛起的泪光，迈步朝着福宁殿的正殿快步而去。</p>
身侧的老内侍赶忙跟上。</p>
可心底却满是苦涩。</p>
时至今日，连官家和皇后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更何况他们这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内侍。</p>
想起那日在垂拱殿之中情形，老内侍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滚，中午吃的那些东西，又翻腾了起来。</p>
那兖王亲手抽出宝剑，将福宁殿内外的所有宫人悉数拉到殿外，当着官家和皇后的面，硬要逼着官家写下禅位的诏书。</p>
官家虽老，然心智却坚，任凭兖王如何威逼，始终不肯妥协。</p>
最后逼得兖王无可奈何，便以福宁殿中所有内侍宫人的性命相要挟。</p>
将宫人内侍们，按着从低到高的地位，一个接着一个刺死在嘉佑帝面前。</p>
福宁殿里里外外，内侍宫人加起来共有四五十人。</p>
兖王亲自提剑，或是刺穿胸腹，将宝剑插入心脏，或是刺进脾胃，狠狠搅动，搅碎五脏，或是挑断手筋脚筋，割开脖颈上的大动脉，叫那些无辜的宫人内侍们在无力的求饶和呜咽声中，逐渐没了声息。</p>
嘉佑帝素来仁善，这不仅仅只是外人对嘉佑帝的评价，嘉佑帝执政数十年来，官员们被抄家的虽然屡见不鲜，可真正被杀头的，却基本上没有过。</p>
除了去岁淮南叛乱的那些叛贼头目。</p>
至于灭人家三族，夷六族，灭九族的案例更是一起也没有过。</p>
四十二个内侍加上宫女的性命，在嘉佑帝的眼前，一条一条的消失。</p>
临死之前，他们的每一句哀嚎，他们的每一声痛呼，他们的每一次求饶，清晰无比的传入嘉佑帝的耳中。</p>
他们脸上的痛处，挣扎的动作神情，尽管心中再不忍，却还是一次又一次的落入嘉佑帝的眼中，如刀刻斧凿一般，清晰烙印在脑海之中。</p>
在杀到第十三人的时候，那是一个平日里就在嘉佑帝眼皮子底下负责洒扫的小宫女。</p>
不过二八年华，如花儿一般的眼睛，模样也生的颇为娇俏可人，如盛开的花朵儿一般娇艳。</p>
却被兖王一剑割喉，无声的倒在血泊之中。</p>
可若是当着写了禅位的诏书，嘉佑帝又如何对得起将江山社稷托付到他手上的先帝，如何对得起满朝诸公，和全天下数以千万计的百姓。</p>
可在嘉佑帝眼前失去的，确实一条条鲜活的生命。</p>
正如那个无解的选择题，两条铁轨，一条上面有一个孩子，另一条上面，却有十多个孩子，火车已经近在咫尺，究竟该如何选择。</p>
嘉佑帝心里头比谁都清楚，舍弃一小撮人，避免这个国家落入似兖王这等弑杀无度之人的手中，是全天下百姓的幸事。</p>
定然能够活人无数。</p>
可眼前这么多跳鲜活的条生命······</p>
老内官亲眼见着，嘉佑帝神情复杂，眼神纠结，情绪起伏变换不定，最后喷出一口浓浓的鲜血，倒地昏迷。</p>
而皇后，当时就站在嘉佑帝的旁边，也眼睁睁的看着血泊之中倒下的无数人，看着那个脸上挂着狰狞笑容，手中长剑染满鲜血，如同自低于黄泉之中走出的厉鬼修罗······</p>
没有谁能够比老内官更加清楚，这些时日以来，曹皇后是怎么过来的，双手不停的颤抖，持续了整整三天，一看见肉就想吐，一看见红色就恶心，夜里头守在嘉佑帝塌边，久久不肯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没一会儿却又被噩梦给惊醒。</p>
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身体一日比一日差劲，吃不下，也睡不着。</p>
老内官心里头比谁都担心，可太医来看过无数回了，却也没有半点法子。</p>
安神的汤药日日不断，效果却甚微。</p>
······</p>
韩章三人刚刚回到紫宸殿，便被迫不及地的臣工们围了起来，询问嘉佑帝和曹皇后的近况，一时之间，文武百官，心思各异。</p>
兖王开始逐步放松对汴京的管控。</p>
先是解了城中的戒严，随即汴京各门也被逐渐打开。</p>
大街之上往来络绎不绝的禁军们倒是比起前些时日少了许多，但却从未断绝。</p>
而且进出的各个城门要道，依旧是重兵把守，盘查极严。</p>
自陈留折返，与城外苦等一日两夜的林季荣，当即便想要率众入城，却被阻拦在城门之外，以城中仍由叛军余孽盘踞为由，让他们在城外自信驻扎，或是去西郊大营也行，总归就是短时间内不需入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