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照村的日子简单而纯粹,连绵的丰收让日照村的日子也绝不吃紧。孩子们的个子都蹿得很快。
商队第六次来到日照村的时候,一件有趣的事情发生了。木匠和村里其他几个人合计,准备把日照村里几个孩子都送进城里当学徒,准备靠商队走道。和顾川关系尤其好的河岸当天就跑到顾川家的田地里,告知他这一事情,说他可能要去城里了。
“那不是挺好的吗?”
落日城现在还没有严格意义的普及教育。据说学校已经向非公民的边民开放了,需要缴纳一笔昂贵的学费,因此,也与日照村的孩子们没有任何关系。
普及教育的产生是与工业革命的进程息息相关的,这可能是出于集中工业对素质工人的需求。
在工业的诞生前,私教,贵族内部教育或师徒传承教育更为普遍。
不过这些在顾川脑海里徘徊的知识能不能在这个世界生效,也说不准。
“可是呢……”河岸的“可是”在嘴边绕了很久。其实他和其他小伙伴们都觉得顾川好像知道得更多一点。
至少知道“磁石”的人就很少。
偶尔能吐出什么“金融”“城乡关系”“财产结构”,也让他们觉得顾川看问题的方式惊世骇俗。
相反,父母只会说些城里好、多挣钱。
这是这些孩子还没体会到钱的好处,才会产生一种对他人的无暇的崇拜,就像上一世顾川小时候崇拜科学家和宇航员,也羡慕班级里好的学生,长大后则开始羡慕嫉妒恨资产家和拆迁户一样。
“可是,你的母亲会不会叫你进城呢?我们一起进城的话,还可以一起玩耍呀!”
顾川的母亲是村里的医生,很受尊敬,这些小孩子偶感风寒的时候,也大多被治过,怕川母怕得要死!河岸想以医生家的实力,顾川肯定是要进城的。
“我……?我不太想去城里。”
顾川躺在松软的草地上,看着遥远的夕阳,说。
河岸露出失望的表情,闷闷地哦了一声。
他很害怕和朋友再难相见的。
结果,当天,顾川和川母吃饭的时候,川母也提到了这个想法。
“我有件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说。”
“什么事呀?”
“我想把你送进落日城里去学医。”
顾川抬起头来,看到川母认真的神色。
木匠和川母说了,一个人进城容易受欺负,但一群村里儿女一起学可以互相照应,也可以考虑一起凑份钱租住房屋,便有很多好处。
而医学,只要人还会生病与死亡,医学就是有需求的、受尊重的行当。川母自觉她和城里老师的关系始终不错,至少很久前不错,也希望顾川能走上医学的道路。
但顾川的兴致缺缺。
教育嘛,大多是锻炼思维,逻辑思维或者感性思维,还有当地政府的意识形态。他自觉得自己上一世的语文、那些李白与苏轼的学问绝不在这异界之下。至于数理逻辑之学他自觉也远超这个世界目前的水平。
纯粹知识上,这个城市里对他有用的无非是职业知识,比如医学要学的各种药材,还有异界人可能略有不同的身体结构……但目前来看,就这些知识里,恐怕要掺杂各种玄学。比如古希腊就觉得人的体液对应风水火土,只要放放血,平衡体液的关系,就能治好病……
反正就顾川的耳濡目染,她发现,川母对人体器官的功能作用都不甚了解,如今还是靠经验抓药。他也没听说过落日城里的人是否在尝试解剖,研究人体内部是怎么样的,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弄清楚人体的血液循环,五脏各自的功能。
这些现代得之容易的知识,都是过去前赴后继的人在巨大的阻力下付出了无数心血和努力的。
不过如果这个世界上有活死人的奇物,那学不学医也无所谓了。
就像有人是神造,又有医疗魔法的世界,解剖又有什么意义呢?
顾川想道。
除去职业知识,那就是落日城的历史人文知识,过去落日城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什么影响,然后我和别人讲话的时候就可以引经据典,得到没文化人的尊敬,混入文化人的圈子…仔细想想,这个好像还挺有用的。
再就是这个世界的文字笔法。也就是写字怎么写,能写得比较“端正”,说话怎么说比较“有气质”,受统治阶级欣赏,这在普及教育里已是寻常,但在现在的这个异界社会,也算是一门需要私自传授的学问。这也包括一个医学的导师可以带徒进入落日城医学的小圈子,若是没有导师,想要混进圈子是难之又难的,种种行规俚语都不甚明了。
每个职业归根结底,都要蒙骗不懂的外行人。要是外行人都懂,那就挣不到钱啦!
川母的文字笔法是很好的,顾川听邻居的闲话说川母在城里的时候,凭这点是很多“有权有势的少爷”喜欢的人。只是后来,川母被父母带走,一起来到日照河的上流开辟新的土地,又和青川匆匆为婚了。但川母本人没提过这些事,也许只是邻居捏造的。
而对于一个现代的灵魂来说,学习谈吐、文笔,字迹或者玄学的放血疗法与祭祀,除却谄媚这个人间的贵族,又有什么更多的意义?
与其循规蹈矩的学习,还不如在村落里准备准备,他想干一些更惊人的事情。
有许多现象在这个世界仍是通用的。
比如烧水,会冒出蒸气,蒸气会顶起壶盖,这就是蒸汽机的原理。这个世界烧水也会冒蒸气。
不过他也想象不了一个液态不会因加热变成气态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没有云,没有雨,没有雾。物质只会无限变热,或者以辐射或者魔法的方式散热?
川母还在讲城里的各种好处,但顾川的心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她说累的时候,看到顾川双眼无神,没有焦点地凝望遥远的地方,便意识到这死男孩定是在心生抗拒,已经开始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没在听她的话啦!
于是川母抬起头,看向窗外乌云遮蔽的夜,在小河汩汩的水声中,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
“小川,奇物学,你想学吗?”
“想!”
这孩子立刻举起了手。
“那明天给我准备准备,后天就给我随商队一起进城去吧?”
母亲转过头来,对着顾川狡黠的一笑,犹如夏花绽放的笑容里依稀带着点没有褪去的少女时代梦幻般的风采。
还有如今久为人母的纯澈与刚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