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早期落日城使用私铸币进行交易的,与铸币者处同刑。”卵石回忆道,“但无辜波及者太多,还出现公民在不知不觉中使用私铸币进行交易的,最后也管不到。要是到了落日城外,那更是谁也管不了了。”
别说这个时代,就算是到了顾川熟知的二十一世纪,偶尔也会出现线下的假钱。
“因此,为了分辨真钱与假钱,不同货币的价值,就要诞生货币的辨识商与交换商。”
顾川说道。
这就是少年人们都清楚的领域了。
辨识商是分辨货币成分的。交换商,他们还很少遇见——因为没有各种各样的钱走到交换商这一步——但也略有耳闻,那是交换不同成色的货币的商人。
在落日城的民间,有那么一套口诀:一圆换三方,毛钱六沙壳。圆和方是两种货币的外形,说是一个圆币可以换三个方币。毛钱和沙壳则是两种货币的外沿摸起来的感觉,前者毛毛的,后者像沙粒。毛钱可以换六个沙壳币。
这是个大致的规律,孩子们还没有能实践的机会哩。
“那么接下来,你们觉得货币兑换商诞生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发展?货币兑换商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又会开始做什么?”
顾川问道。
“唔,遭到落日城更加严厉的禁止,然后收集并重铸货币?”
这是卵石的发言。
“交换商会不会有猫腻啊,就是偷偷扣下一点,然后兑换有问题,就可以从中……一本万利!”
这是如今河岸的联想。
顾川忍俊不禁道:
“现在的货币兑换商也有手续费呀,你说的是私下又偷收手续费了。”
这是个信任问题。
“落日城不是想要发行一种纸做的货币了吗……那原来的货币兑换商会不会就被打倒了。”
清露怯生生地说道。
顾川对此赞许道:
“是的,落日城正在寻找方法。他们想要发行一种纸币,但他们做了印记的纸币就能不被伪造吗?他们又要花几年,要如何推进纸币换金属货币呢?”
清露乍闻此言,脸上立刻红彤彤的,呢着声音道:
“确实……”
一开始,少年人还有对落日城的敬畏,只是生活越久,这种敬畏也越来越淡。他们正在发现落日城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这时,雨花有了想法。在闪烁的荧树灯光下,少女的面庞若隐若现,低声说道:
“川哥,你把这两点拿出来告诉我们,肯定这两点不是孤立的……你是想说货币的兑换商,会逐渐发展为货币的保管商,也就是……你所说的银行吗?也就是替别人保管钱的人。”
顾川温和一笑:
“正是如此。这是一个自然的过程。在货币的交换中,货币会逐渐倾向于大量地囤积在货币保管商的手里。像是凹脸商人的商队要周游落日城周遭无数村落,是不是就要把钱存在一个可信的地方?但是呢,凹脸商人要周游一圈村落,几乎是两个节气,这些时间,这些钱是不是,他就取不出来。”
说到这一步,河岸、卵石、山桃、雨花与清露都感觉自己好像即将捅破某层窗户纸,意识到某种更深沉的、强烈的手段。
“然后,我们就可以用这些钱来挣钱!”
河岸惊喜地大叫道,却被卵石和顾川一起捂住嘴巴。
他先是挣扎几下,顾川就在他耳边说隔墙有耳,河岸立马脑袋一凉,就不敢再说了。
而顾川松手,又冷静地说道:
“这样,我们就回到了之前说的钱生钱。别人把钱存在我们这里,他们可能不会去用,短时间甚至长时间不会去用。那我们是否就可以用别人存在我们这里的钱去放一笔款,去投资一门生意!这可以是一次短期的高利率的贷款,从而让……别人欠我们更多的钱?”
说到这一步的时候,已经超过了孩子们原有的想法的底线。
这其中的恐怖让清露蹙起眉头。
而其他几人目目相觑,只觉得顾川所说的空手套白狼,早已超乎他们的想象。
“这已经不是一本万利。”河岸咬着自己的嘴唇,“这货币保管商根本就是无中生有呀!”
“不,这不是无中生有。”
那少年人说道:
“这只是银行的基础的概念。”
毫无疑问,要说赚钱,他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银行。
确实,蒸汽机能够变化时代,孟德尔遗传研究能造福万代,只是终究都不如银行的概念在这一时之间,能够收敛无穷资本。
甚至还不止如此……要知道银行是存钱的地方。打个比喻的话,贷款人把这笔钱向银行贷出,再存进银行里。那么银行是不是又可以把这笔钱贷出了呢?
但这对日照村人们就太远了。
“可是……可是……”
雨花抿紧了嘴唇。
“川哥……我们凭什么让别人把钱存在我们这里呢?”
这个问给孩子们一片火热的脑袋上,泼了一盆凉水。
别说这群孩子,就算加上日照村的大人们,也未必有落日城的一个家族大。他们的力量太单薄了,与落日城既有的势力来比,显得微弱。
谁知顾川不慌不忙,反倒噙着点自信的笑容:
“雨花,你有见过现在的货币兑换商,和货币保管商的雏形吗?”
雨花缩了缩身子,摇了摇头,说:
“川哥,我没钱,也没去过那些地方,不清楚。”
那时候,落日城的天已经过了最暗的时刻,遮蔽天地的云也在渐渐散去。于是那藏在云层背后永恒的落日也将愉快地、像是初升的太阳,发生出点灿烂的光芒来。
那时已是东方将白而未白的时刻,薄光透过窗布帘而朦朦发亮,把这群少年人身体匀称的轮廓照亮了。
不知为何,在场的少年人们总觉得他们仿佛回到了几年前的孩提时代。那时,他们就这样在田野的草地上围着这家伙,听他说那些大人们都说不出来的话:
“很简单。这些兑换商与保管商都有个特征,是他们货币的兑换与保管是要收费的。”
雨花看到他的双目明亮,在这曙色之中,既像是传说中的圣人,又像是……小时候父母恐吓睡觉时会说到的邪魔。
不知为何,她心底忽地升起恐惧,又带着点古怪的兴奋,听到他平静地说:
“我们不收费,甚至我们还给钱,给那些存款在我们银行的人以‘利息’。”
不论什么时代,总有人因贪婪而无所畏惧,见小利而狂喜。
“只是,最开始,我们需要转换一下手法。”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