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光论创造见识,他自己都未必比得过这人。不过……
哪有如何?
哪边更有力量是不言而喻的。
像这样聪明的人,他已经送走很多个了,包括度支司前任主官与前前任的主官。
“你的银行是一种货币保管的行业,这是一个新兴的行业,所需求的便是对货币的保管,你们盈利的手段,我看也简单,无非是放贷与投资,与奇券类似。可是这样呢,就会有一个天大的问题呀!”
度支司主官眯起眼睛。
“万一你的投资失败了呢?万一你的钱收不回来了呢?”
顾川站在原地,斜眼回瞰。
度支司主官是个又瘦又高的男人,眯着眼睛也在看他。
他说得确实不错。
这是不被政府直接支持的一般商业投行具有的问题。顾川只道:
“可是,任何生意都可能出问题,而我的生意出问题的概率未必有那些制造厂破产、或者某个商队无以为继来的大呀。”
“不,不,不。”度支司主官摇了摇头,一双锐利的眼睛直视顾川,“你的生意是特别的,你所汇集的资金已经超过了你的把握,你理解吗?根据二十四司所掌握的资料,平陵区及周遭,已有上千万的资产尽入你所创建的银行,这个金额已经超诸深地家族发行的奇券的初始总额。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孩子。”
他居高临下,伸出他骨节嶙峋的拳头在顾川的双目之前,轻声细语,字字清晰:
“上百的商户,数万的平民的资产都掌握在你的手里……你正在挑战我们。而落日城的稳定、不容许你的挑战……孩子!”
顾川有一百种辩驳的方法,但他转头,正要向冕下申诉的时候,却看到了那站在壁画边上的少女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
这一个摆手,让顾川心底发寒,知道这冕下已经做出决定。
果不其然,那少女说:
“冕下说,他既然过来了,就把他先关起来吧。”
那人只说到一半,顾川的思维还没转过来,正要发声,便发觉自己的嘴巴正在失去感觉,而他的双腿也在发软,逐渐不再能支撑自己的站立。
他咬住自己的舌头。
脚,给我站稳!嘴,给我启动,至少支撑我说出点辩解之词!
可是思维转瞬之间,他的视野就忽然陷入大片大片模糊的块状的海洋中,不再能看到任何东西。
——糟了!
这是他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念头。
随后,他的思想就沉入到一片昏暗的天地,而他的肉身便无力倒下,直撞在写字人钟上,留下一片血迹。
“可惜了这钟,被他给撞脏了。”
检查司的主官叹了口气,又向四周道:
“你们这些卫兵还不赶紧过来,把人控制住吗?”
顾川看不见,可在旁的卫兵们看得清清楚楚。那是藏在检查司主官袖子中的某种东西,轻轻触碰了那少年人,便叫这人晕倒了。
这是检查司主官所具有的一件用于擒获敌人的奇物。
卫兵们匆忙向前,将顾川拷上,连忙带走了。
只眼的冕下的壁画仍然不变,说话的依旧只有那传话的人:
“你们也走吧,把这些东西放入宝物库。”
四位主官一起低头,带队离开。
侍从的队伍匆匆收拾写字人钟与沙盘块,还有散落的,只留下传话的少女还在中宫。
她捧着那本冒险家的手记,始终在凝视玻璃箱子的冰块,并且是长久地凝视。
她的脸上泛起了激动的红晕,然后她庄重地、认真地说道:
“这是……落日城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这是她自己的话。
说完,她像小鸡啄米一样自顾自地点头。
壁画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等到群灯尽灭,中央禁令宫便进入了一天最黑暗的时候。
那时,只有廊道里的灯光,为运送犯人的卫兵照亮前路。
在中央禁令宫,有个特例。凡是被冕下说是要关起来的人,需转交给另外的叫做狱人的特殊卫兵处理。
那些人与卫兵一样全副武装,着黑色,盔甲连眼睛都快遮上了,在中央禁令宫的后殿等候已久。
后殿在中宫的后边,也就是壁画之后的位置。
“看好了啊!”
卫兵长说。
狱人用一种粘在一起的口音模模糊糊地、傻兮兮地说:
“好,好的。”
而顾川就沉在一片将醒而未醒的黑暗里,他见不到东西,却能看到点模糊的光。他听不清声音,但嘈嘈切切、数不清的声音却响个不停。他感觉自己飞在空中,却要被一种可怕的重力往下拽拉。他感觉自己即将落到地上,却要被几个臭味的手往前往空中拽拉。
然后,他感到他被抛到了地上。
黑漆漆的长出菌丝的天花板上,水一点一滴地滴在他的身上。
这是一片黑暗的牢笼,可能不曾被任何阳光照耀,只有点点冰冷的人造的灯光扎在眼皮上,方才证明这里仍然是人所居住的领域。
他直到醒前,也不停地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
“又有人进来了!”
这可能是曾经就被冕下关起来的人。
“他醒了……”
低沉的语音仿佛是藏在暗处的鬼物的窃窃私语。
顾川感到紧张,勉强伸出自己手做出一个护卫的动作,在这片黑暗里缓缓睁开自己的眼睛。
那时候,他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正隔着牢栏,在走道的对面向他招手。
这让他稍微放了一点心。
可是随后,当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之时,他才发现这人长出斑点的手上没有指甲。
一根手指也没有指甲。
但这不像是后天剥去的,而像是天生如此的。
换而言之,他的手指就不再像是灵长类的手指,而像是蛙类的柔软的、触须般的前肢。
这是一个无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