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的监狱会是这样的吗?”
这个答案他知道。
他抓着苔藓喃喃自语道:
“不是。这可能是一个地牢,不在地上。”
不知何处的水滴一滴滴地滴落,监狱顶早已形成了类似钟乳石的结构。昏暗的灯光,就像河上的落日一样永远,从未变化。始终没有任何狱卒进来过,也没有检查过,问无趾人,无趾人也只说是没有。好像落日城的统治者不怕这监狱里的人做出任何事情。
他开始逐渐失去和无趾人闲聊的耐心,而在另一方面上生出更多的耐心来。
“这里究竟是哪里?落日城用这里关押什么样的犯人……?我已经算这样的犯人了吗?这里的年代恐怕也极久远了……”
假设无趾人确实是在这里出生、成长、衰老的话,那么至少比顾川的母亲的岁数要长得多。
事实上,顾川猜测这里可能已经有数百年……从第四次、甚至第三次……乃至于与落日城接近等长的历史。
他借着灯光开始破损的地方,墙体塌陷的地方,还有是土的地方,表面磨平的石块铺成的地板,以及明显是后来铺的走道的砖。
落日城在第三次黄昏战争时期,也就是裁决圆塔家族的建筑垄断时,正是他们运用烧制砖瓦技术到了极致的时代。
这是百科全书的工艺篇里记载得很清楚的事情。
“像这种易碎易烂的石板,不可能是第三次黄昏战争后的产物。”顾川在自己狭窄的牢房里绕了一圈,借着黯淡的灯光凝视走道,“如果是后来铺的,和我脚底下的石板不是一个时代……那就隔得更远了。”
而石板是没有铺严的,墙角有一部分裸土露了出来。裸土上,长出了奇怪的杂草和菌类。
这是一块远离灯光,因此顾川不甚观察的领域。
而当他靠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土好像凝固成了一堆,泛出一种更深得不太正常的颜色来。
“这是什么?”
他稍微摸索了下,发现草底有个露出土面的柄。
“这是过去的人埋在这里的东西吗?”
顾川花了一天的时间把这东西挖了出来。
从外表上看,这可能是普通灰铁的烧火棍,在泥土里已经不知道埋了多久,从而表面彻底氧化作腐蚀。灰铁在落日城地方很常见,有露天矿产,是如今落日城铸铁(熔铸灰铁)工业的重要基础。
顾川试了几下,也没有见到任何神奇的出乎他意料的功能,说明这就是一根普通的烧火棍,与奇物没有联系。
他有点失望,但随后就想到了一件事情,而直接挥起烧火棍,径直打向牢栏。
两者相撞的瞬间,发出蹦的剧烈的声响,引得走道深处无数双眼睛的看来。但狱卒不在,就没有任何风险。
顾川看了看,这烧火棍够粗,表面生锈的皮被擦了一大层出来,但还能用。
这牢栏原本就不够密实,好像不是用来束缚人体型的。因此,用这烧火棍也能打出一条让他勉强能通过的小路来。实际上,顾川饿瘦一点,强挤没准也行。
“这倒是有趣的、巧合的事情了。”
这样,就只有两条道路落在他的面前。
“一是坐着等待……”
他相信,自己先前打点过的城内公民,还有河岸他们一定会尝试帮助他脱狱。
落日城也有过失踪案,甚至是公民失踪案,但像顾川这样,用银行和自行车打响名声的人不多。因此,他的被囚,必然会成为近期落日城的焦点新闻。
假设到时候,发现他正在尝试越狱倒是不好的了。
“二就是……”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棍子,又看了看走道上,来自黑暗里的那些不说话的囚犯的眼睛,叹了口气,把棍子又埋回了土里。
“我还能忍。”
他看不到这囚牢的尽头,也不知道这囚牢的构造。越出牢栏,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只能等待。
只是这囚牢越来越悄怆幽邃,始终无人到访。而每一次醒来与睡去逐渐成为混淆时间的折磨。他就在转辗反侧之中,靠在裸土边上,握紧只露出一个端口的棍子,忍不住地想:
“要不要试试、试试……”
而无趾人则会好奇地看着顾川。
无趾人真不懂这人在这里在做什么。他感到顾川现在可能很痛苦,但想不明白顾川为何而痛苦。
囚牢里的生活逐渐在彻底的死寂与枯燥中成为一种比死亡也不逊色的威胁与折磨,叫顾川开始尝试在地上写字,想要用写一点东西的方式来纾解心中逐渐抑积的苦闷。
但这也没有任何意义。
冰冷的石块上留不住任何刻痕。昏暗的灯光也无法照亮任何字迹。
他只能靠自己的想象、来想象一切。
这与他的天性是彻底相悖的。
顾川忍不住问无趾人:
“假设你有一个离开牢笼的机会,却很可能会被揍,你会选择什么?”
“啊……?”
无趾人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他从未想过离开这里。
顾川也知道,就打比方道:
“比如说,你可以‘自由地’从你那里到我这里……”
无趾人像小孩子一样的眨着眼睛,嘻嘻地打断顾川的话,认真地说道:
“那我肯定是要的。我多想摸摸……你身上的衣服呀!真漂亮!”
他是知道衣服的,他说他现在穿着的是他大爸爸的衣服,已经很烂很老了。他从牢栏里向顾川伸出手来,可是怎么也伸不到。
“假如我能出去的话,我一定给你寄一套新衣服……”
顾川说着,不知为何突然就下定了决心。
他蹲下身子,把棍子从土里重新挖出来,然后拿着棍子敲了敲两根距离最大的牢栏一下,顿时声响。
这可怕的声响引起监狱里无数双眼睛的凝望。这些眼睛的主人始终不曾发出任何的话语,于是最寂静的凝视便成了一种最可怕的幽怆。
无趾人用手堵住自己的耳朵,眨巴眨巴眼睛凝望顾川的动作,倾听灰铁碰撞的声音。
顾川坚定不移地敲了一下又一下。
随后等到明显变形出现后,他睡了一会儿,生怕声音引起狱卒的来望,同时吃点东西,恢复点力气。
狱卒一直没来,他就放心地敲了最后十下。然后放开烧火棍,被震得发麻的双手靠在栏杆上。他横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穿过了牢栏。
可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门转动的声响。
而被拎在手里的灯光照向了这边。
顾川心头狂震,低下身子,躲开灯光,咬着牙齿,双手又摸索向了那根烧火棍。
一不做,二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