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碎石滚滚,岩屑飞尘,在近处的灯光中,每一颗尘埃都分毫毕现,大片大片砸到两个人的身上。
殿下又看向顾川。
这男孩子尴尬地抿着嘴:
“我……不说了,不说了。”
那少女忽然就咧开嘴,不知何时,白里透红的脸如花般绽放微笑了:
“你多说说吧,我不怕,我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顾川自觉不能被看低了,以一种理论上不符合他心理年龄的少年人似的倔强说:
“我也不怕。”
灯光继续往前飘去,提着灯的人,和拿着棍子的人都在随光向前走。离光近的岩壁泛着五颜六色,离光远的岩壁则只有一个似有似无的轮廓,在空间中好似无限地蔓延着。
然后路突然变窄了。
他们看到了一根巨大的扎入岩石的铁柱,好像与顶上的什么东西相连,又不知深入地底的哪里去。
“这是顶上建筑的支撑柱吗?”
顾川不知道这前工业时代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我不知道。”殿下和顾川一样,都没有超越常人的空间感知,早就绕晕了,“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只知道禁令宫和二十四司都有这样高大的柱子,你应该也见过禁令宫中宫里摆放多枝烛台的承重柱,和这些是差不多粗的。”
他们小心地避开这些铁柱。
可越往前走,铁柱似的东西就越来越多,仿佛一个巨大的插入地底的栅格栏。而他们则在地底的缝隙中艰难前行。
渐渐地,地上出现了一些生活垃圾,像是倾倒的粉末,或者遗弃的破旧的金属工具。
“我们是要逃出去了吗?”
顾川问殿下。
殿下不说话,又露出她那疑惑的表情来。
在经过一段漫长的黑暗的跋涉后,前方又有了光明。几盏有年代的并非荧树灯的灯就挂在那些巨型的支撑柱上。
“这……这里究竟是哪里?”
这个落日城最高统治者的女儿也从未听说过这里。
前方仍然幽暗,直到他们穿过了一道狭缝,于是忽然天亮,灯中的光焰在无边无际的巨大空间里在周边犹如镜子般的矿石下,反复折射与反射,豁然天地一清,仿佛升起了一道绚烂的彩虹,极尽辉煌。
他们所走的岩缝中的小道,变成了孤悬在这巨大空间上方的长长的吊桥。
而这接近正十二面体的巨大空间的边缘是……
“变色石!”
“磨得方方正正的变色石块!”
两人说到了一起,彼此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诧异。
这是落日城用于铸币的变色石呀!这里的每一块,哪怕不是看上去那么大,可能只是镀了一层,放之于外,恐怕也要价值百万、千万以上。
顾川拉住吊桥的栏杆,小心翼翼地向下头张望,却见到这年久生缝的变色石壁上也有眼睛的富豪。
“这是冕下的纹章!”
“不,这不是妈妈的纹章……”殿下同样下瞰,观察片刻,连忙摇头,“妈妈的纹章是左眼。而这纹章是右眼。”
这一点拨,顾川也发觉了其中的不同。
“这代表了什么?”
“我没见过这个纹章。”
少女转过头来,还带着稚气的灰色的眼睛格外明亮而忧郁。
“这是又一件妈妈没有告诉我的事情。”
少女的脚步走快了。
吊桥的尽头,有一扇门。
门上同样有“右眼的纹理”。
殿下把提灯交给顾川,独自将门推开,门发出了仿佛千斤的岩石在移动的沉重的声音。
足以明亮整个夜晚的华光从其中透出,叫两个人久经黑暗的双眼不适。
好一会儿,他们才能用自己的双眼看到里面的景象。
居然与中宫一样,一根根高大的柱子,还有每根柱子边上都有的多枝灯台,凭着镜子反射,烛光遍照全室。只是宫殿的四角摆的不再是雕像,而是一具具棺材似的东西。
他们也不敢碰,小心翼翼地走到这地下宫殿的中央。前面有好几道门。
顾川刚要去看看门,结果殿下却拉住他的衣角,低着头,小声地请求道:
“你能往壁画的方向看看吗?”
“壁画?什么壁画?”
“你也发现了,这里的布置和中宫是一样的……那就肯定代表冕下的壁画……你能替我看看吗?……我求你的。”
“这当然可以呀!”
顾川笑嘻嘻地转过脑袋,往壁画的方向看去。
然后殿下就发觉这少年手臂上有规模的肌肉绷紧了。
“怎么了?能告诉我吗?眼睛是左眼还是右眼。”
顾川的声音仿佛在强忍着恐惧:
“是右眼。”
殿下哆嗦了一下:
“是右眼,那画怎么样?”
“画着三个东西。”顾川的声音不正常,他僵硬地答道:“一个是金光四射的落日,一个是在落日上的城市,还有一个在落日和城市中央的人。人只画了一个眼睛,是右眼。眼睛里有个小洞……”
她稍微放下了点心,又意识到顾川的停顿:
“你怎么这么僵硬?……”
“因为,因为……小洞里,有一个活着的、活生生的……眼珠子,在看着我们。”
话音未落,少女猛地抬起头来。
只见这金碧辉煌的建筑的中央,那壁画里,那壁画的眼睛的无机物做成的画里,嵌着一只真正的有机的活着的眼珠子,好像还在微微转动,并且正在凝视他们。
长久地、冰冷的——
仿佛玻璃珠子、却布满血丝的。